“就说这把剪子吧,可是他的得意之作,说是找了人打了好些天才铸就的,”瞎眼道人说道,“来无影去无踪的,可是宝贝坏了,从来不离身,连摸摸都不行,小气劲的,贫道都不想说他。”
“还有这个竹筒,里面装的那些个黄豆都是让贫道带着去别人家偷的,因为这儿,贫道还替他挨了个泼妇的骂。”
说到这儿,他笑骂道:“你是不知道,骂的可难听了,贫道这辈子都没挨过这样的骂,这老小子……”
“他说啊,说这一辈子都活得窝囊,没出息,又不肯还俗回去娶妻生子,最后落得个孤身一人,孑然一身。”
“还好遇上了你,”他望向黄白游,“一个脾气这么倔这么臭的老驴,竟然也有肯拉磨的时候……说话也没以前那么扎人了,深谋远虑,认认真真的,这种样子我以前可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
“人嘛,到了日子总会死,总会老糊涂,贫道也不例外,可他好像越老越尖,一根筋戳到底了,贫道不让他去,他偏要去,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对不对?干嘛一定要一条路走到黑呢?有什么放不下的?”
“有的时候贫道又挺佩服他的,他像我年轻时候,我老啦,他好像一直活在年轻时候啊。”
说到这里,他默念了一声道号,声音柔缓下来,“这一点儿,贫道是拍马不及喽。”
“这人啊,到了年纪,不得不服老喽,贫道已经半截入土,韶华易逝,你师傅虽然死了,可是我总觉得能在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可看到你这副样子,我又觉得他可能真的已经不在了。”
“你师傅与妖斗,与人斗,与天斗,活得那叫一个认真!“他语气加重道,“你看看你,一副扶不起的烂泥模样,多让人痛心呐!”
瞎子少年捂住耳朵,翻了翻身子。
“你就不想想他的遗愿么?”瞎眼道人气道。“你师傅为了你做了这么多,可你现在一副颓唐模样,你让他天上怎么看你?你以为你会那么巧,就能碰上大宗门的人?你以为你入道很了不起,很轻松是不是?”
“啪”的一声脆响,瞎眼道人上前劈手给了他一巴掌,“你知不知道,你对他意味着什么?你师傅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你完成他这一辈子的执念,给他长脸!让他死了也可以瞑目,也可以……扬眉吐气。”
瞎子少年脸被打肿了,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死死地望着他。
“你听到没有!”他又给了一巴掌。
少年眼角噙着泪水,“我……”
“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修行,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忘记!”瞎眼道人重重说道,“你听到没有!”
“把眼泪擦掉!不准哭!”
瞎子少年愣了一下,在这一刻,他仿佛在陈师远身上看到了师傅的影子。
他擦了擦眼泪,目光变得坚韧起来。
“你走,跟你的新师傅走!”瞎眼道人一指门外。
“师傅……”少年悲嚎出声。
“你走啊!”瞎眼道人高声道。
少年目光变得坚毅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床位磕了三个响头,“徒儿不孝,此去不修成通天大道,誓不回城!”
“走!”瞎眼道人催促道,似乎是怕少年反悔,他说了一句:“你师傅我帮你看着!”
“多谢道长,”少年深深望了他一眼,“今日指点之恩,黄白游永生难忘,弟子今日立誓,他日若修道有成,只要弟子一天不死,灵宝山一天不灭!”
说完这句话,少年毅然决然转头出门。
“去吧!”
眼看着少年出了院门,瞎眼道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内心复杂难言。
他喃喃自语道:“薛道友啊,贫道可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了,只希望他真能如你所愿,大道天成。”
掌间,一滴水珠颤抖不止。星光点点。
……
……
黄白游打开院门,只见女子法修冷着脸站在门外。
“我要修道。”他一字一句说道。
女子法修冷淡道:“修道之人,远离红尘,你可想清楚了?”
少年语气平静:“想清楚了,道途再艰险,我也要修道!”
女子法修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便随我去县衙吧。”
黄白游脸色平静的“嗯”了一声,奇怪的什么话也没问。
女子法修微微一怔,也不想多做解释,便祭起素绫,托着黄白游便往县衙方向去。
不多时,二人到了县衙,门口的衙役恭敬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女子法修。
女子法修面无表情,带着黄白游走入衙署,经过那道月亮门,来到了内房,此时那位年轻道士坐在主位,正捻着葡萄正往嘴巴里送,看见她,眼前一亮。
“师妹你来,”他品咂了几口,“这南方倒也不错,虽然地处偏远,气候闷热,但盛产瓜果,味道甚鲜,你尝尝?”
女子法修没有理会他,直接冲着坐在次座的儒袍男子说道:“贫道与武当有旧。”
儒袍男子闻言一愣,见这女子气质脱俗,不敢怠慢,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收拢袍袖,双手作揖道:“不知道长可是冲虚派去尘真人?”
女子法修冷淡道:“不错。”
年轻道人被冷落了也不生气,在一旁吃着葡萄,一边笑着说道:“忘记和祖县令介绍了,这便是我那飞来峰的师妹,如今已是洞玄真境的大修。”
儒袍男子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已有些计较,筹措了一下言辞,便笑着说道:
“真人果然一诺千金,小女早已收到武当山徐道长传信,言半月白鹿洞书院大考,小女虽孥,但也少读诗书,有几分文气,如今白鹿洞特设女学,若得真人引荐,那真是有如天助!”
“你是玉山县知县?”女子法修冷淡问道。
儒袍男子语气沉稳道:“正是。”
女子法修眼角带着漠然,“你误会了,贫道只是带人去白鹿洞而已,其余一切不管。”
儒袍男子笑道:“既如此,便有劳真人了。”
女子法修微微愕然,但也是转瞬即逝,语气淡淡道:“你省得就好,那人在何处?”
“小女已准备妥当,在后院侍应,不知真人要何时出发?”
儒袍男子瞥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瞎子少年,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女子法修点了点头,“走吧。”
“现在就走?”儒袍男子一愣。
女子法修冷淡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