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覆压七十余里,毗邻三清山脉边缘,三清山与玉山接壤之地,有三山环绕之镇,叫紫湖镇,紫湖镇以北有个北山村。
黄白游一行四人沿山而下,路过北山村,只见通往村庄山间的小路上空寂异常,只有不远处传来喧闹的敲锣打鼓声。
接着,一个衣着缟素的丧葬队伍就这样在村口冒尖,他们埋着头,一一声不吭。
领头的是一个白衣黑帽、手持长幡的年轻人,年轻人面色悲凉,痛哭流涕。
后头两个人抬着一架铭旌,形如亭子,中挂红绸子。
其后是一对大锣,一班均着号衣的吹鼓手,几对官衔牌,一堂红彩谱,再就是几个“大座”,包括灯亭、炉亭、花亭、香亭、影亭,每个大座前有一堂与亭绣片相同颜色的八顶绣花大伞、八挂香谱。
有人吹着悲凉深沉的唢呐,有人敲着铜锣,有人捶着腰鼓。接着是花圈、挽联、匾额、送殡的亲友、客人、纸活,然后是带孝的亲、族、雪柳、孝子,男女老少一溜溜一转转,泪流满面,哭声悲彻,接下来才是跟哭跟葬的队伍。
白衣黑帽的年轻人好似没看到他们似的,领着队伍一路顺着小道出村上山。
路过几人的时候,队伍也没有丝毫停顿,只有人群中戴着刘海箍的执事孩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下一秒也被人拍了一下脑袋,老实地埋下头继续赶路。
年轻道人觉得有趣,便跟着走了几步。
队伍的最后一名老妪似乎走累了,这时艰难顿住脚步,一身的缟素在她身上好像披了一层惨白色的人皮。
她有些迟缓地转过身,目光幽幽地冲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扭了扭头,“嘎啦”一声,脖子软了下来,然后重重摔倒在地。
年轻道人突然哈哈大笑。
整个丧葬队伍也好像僵硬了一丝,然后继续前进,只有尾部一个小伙子过来扶住他,皱着眉头刚要骂人,但下一刻也紧闭嘴唇,好像怕犯了什么忌讳似的。
瞪了年轻道人一眼,然后从胸襟处掏出一个小陶罐,往老妪嘴里喂了一口。
老妪迷迷糊糊醒了。他什么也不说,抱起老妪就走,很快跟上丧葬队伍的方向。
年轻道人依旧笑着,望着他们走远的背影,眼眸微动。
在他的视线中,整个丧葬队伍都笼罩在一团灰色压抑的雾气中,好像一个整体,又好像每个人身上都冒着雾气,可是怎么看都看不透。
“这些人有问题。”女子法修说道。
黄白游竖起耳朵。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也能感受到那群人经过时带来的压抑沉闷的气氛。
“当然有问题,”年轻道人揶揄道,“我可是头回看见遇到师妹这般绝色却没有一分动容的。”
女子法修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调侃,只是细思这句话里的意外之意,“你看出来什么?”她问道。
“像是哭族手段,”年轻道人道,“以前我在岭南看见过,没想到这种小地方也有。”
“哭族?”
年轻道人点了点头,“岭南有个哭族部落,族人善哭,据说曾经哭死过人,数人同哭,便会形成一股哭气,向来喜欢接红白事,收集哭气为己修炼所用。”
女子法修语气冷淡道:“旁门左道!”
年轻道人摇头,“师妹莫要小看旁门左道,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全天下一百多号民间法脉,这哭族便是其中之一,而且遍布天下,多有门徒。”
“不过此族向来不与外人通婚,人丁稀少,所以很是低调,没有什么对外征伐之心,也就是为人哭丧赚些辛苦钱,族脉神秘,”年轻道人说道,“我们少招惹为妙!”
女子法修说道:“这些人里面或许便有五脏庙的庙徒。”
年轻道人犹豫了一会儿,想到来时师傅的叮嘱,还是摇头:
“算了,我们毕竟不是伐山破庙,五脏庙不止一座,更是和其他法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行踪诡秘,说不得有些左道大修,还是及早入城吧。”
黄白游听着他们云淡风轻的对话,有些沉默。
世界好像再次为他解开了一层面纱,让他看到了更为诡秘的一面,也让他心中的紧迫感更强烈。
“赶紧走吧。”肩膀上传来微弱的声音道。
没错,为了不惊扰普通山民,最终黄白游还是背上了女剑士。
女剑士平时练剑,倒是不重,身躯玲珑有致,可惜他不敢太僭越,怕被视为流氓,在两个道长面前留下坏印象。
似乎是感受到少年呼吸有些加快,女剑士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屁股也火辣辣的疼,心里羞恼,手上的剑警告似的在少年肩膀上轻轻一拍,长剑出鞘。
“老实点儿!”她咬着牙说道,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年轻道士笑道:“祖姑娘深知我意,咱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管那么多闲事儿干嘛?”
女子法修点点头。
一行四人进村,村里也静悄悄的,一路缟素,家家关门闭户。
有人爬上墙头收晒在墙上的簸箕里的萝卜干,一看见他们,受惊似的赶紧缩头,等他们过去了,才伸出一只手,迅速把簸箕拿走。
“这些人怎么这么奇怪?我们又不会吃人?”女剑士有些不解,一方面也是为了缓解慌乱的情绪,她这样说道。
“中气更足了嘛,”年轻道士笑笑,“祖姑娘有所不知,这地方地处偏远,少与外人往来,怕见生人。”
“陈道长,你对这里很熟么?”
“这里离三清山挺近的。”年轻道士嘿然一笑。
“陈道长与三清山有旧?怎么知道这么多?”女子总是慕强的,尤其是剑修。
“算是有些渊源。”
年轻道士含混说了一句,然后对女子法修说道:“对了,去尘师妹,到了紫湖镇,我便带你们去我俗家的宅院落脚,师妹随我风餐露宿,是时候洗漱一番,也让为兄尽尽地主之谊。”
“好。”女子法修颔首。
“好多人……”女剑士声音有些异样。
年轻道士定眼一看,收敛笑容。
只见前面的土坡上,一张长凳摆在那里,长凳上坐了几个手持镰刀、锄头、大棒的村丁。
一个骨架粗壮的大汉手提柴刀拦在路中央,痞里痞气说道:“你们几个外乡人,来我北山村做甚?”
年轻道人伸手掏了掏耳朵,“你是截道的?”
粗壮大汉闻言,气急败坏道:“谁说我们是截道的路匪了?你们这几个外乡人鬼鬼祟祟的,别以为我没看见!是不是又想偷我们的圣水?”
看着几人毫不畏惧,快要走到跟前,他顿时感觉身为村霸的威严被挑衅了,柴刀一伸,拦住最前面的年轻道人。
“站住!说你呢?老子的刀刚磨不久,你丫的是想让它见血是不是?”
年轻道人笑眯眯看着他,“居士,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怕今天有血光之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