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一不留神,黄白游已经在小镇里生活了五日。
在这五天里,他更多是修炼《文始真经》。读经就像前世读书一样,枯燥又无趣,这里也没有课堂,没有奋战高三的小伙伴,日子很平淡,时间在伸进水盆里的指缝中悄然溜走。
不论是在玉山,还是三清山,都像是牛鞭一样抽着他走,而茶山,像是为他稍稍停留的宁静。
他享受这种静谧、悠闲的生活。
院子不大,他很少出门,只有在日光稍稍淡下来、大家农忙的时候,他才会走出房门,提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桃树遮下的阴凉处,静静地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
临近六月,树上结了些青桃,院子里摆了很多茶簸箕,坐在里面,淡淡的茶香在院子里开了花,隔壁时常传来几声鹅叫,小院里也偶尔闯进一条土狗,土狗个头很小,胆子也很小,看见他像是吓了一跳似的,夹着尾巴跑了出去。
那条狗是隔壁王寡妇家的,他家还有个小鬼头,时不时便攀在墙头上好奇地望他。
有时候门耷拉着,便是他悄悄推门,把狗放进来。
这些黄白游都佯装不知。
这天照常的一个下午,小鬼头依旧趴在墙上偷看他。
一只蜻蜓扑扇着羽翼也立在了一尺外的墙头上,小鬼头刚要伸手去抓,不留神踩空,忍不住“哎呦”叫了一声。
没有掉下来。
但这个动静显然惊醒了院子里发呆的少年,他低头看去。
那少年站起身来,神色平静地望着他。
小鬼头赶紧趴下来,但很快看见少年又坐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小鬼头再次在墙头冒头,小声“喂”了一句,见少年没有反应,他将手里的小石子丢了下去,又叫了一声。
少年侧过身,抬头看他,“你叫我?”
“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大着胆子问道。
少年目光平静,反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让,你呢?”
“我叫黄白游。”
“姓王?我娘也姓王。”
“姓黄,”他指了指有些发暗黄的天色,“天上这个黄,白云的白……”
小男孩挠了挠头,“是因为你爹姓黄?你娘姓白?”
“不是。”
“黄白什么?”
“黄白游,游戏的游。”
“你会玩的游戏多么?”
“不多。”
小男孩直起身来,手舞足蹈说道:“那你玩过什么?斗草玩过吗?抓鱼呢?爬树总玩过吧?”
少年提醒道:“站那么高,小心掉下来。”
“我才不会,我爬树爬得可好了。”
“爬过什么树?”
“竹子,枇杷树,枣树,桃树,我都爬过,我爬的可快了,欸,你掏过鸟窝没?”
“没有。”
“那你小时候真没意思。”
“我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怎么了?小孩照样不比大人爬得差!茶叶我也采得可好了。”
“所以这就是你扒墙根的理由?”
“我是在看你?”
“不是为了偷桃?”
这时推门声响起,小男孩跳下墙头,“不和你说了,我娘回来了,再见!”
大鹅的叫声嘈杂起来,一个泼辣的声音响起。
“赵让,你给我过来,叫你看着鹅别让它出来,你看看这院子里!”
这时小院内的少年缓缓起身,踱步回了屋。
约莫过了没多久,赵月娥赵飞玉两姊妹联袂归来,“那场戏真好看,就角落里搭一块黑布,竟然演得活灵活现的,要不是大白天,我真以为戏院着火了呢。”
紧随其后的赵老汉叹了口气,“今天那癞头张压价太狠了,明前茶一斤才卖二两银,这不是要人命么?”
说完这句话,原本高兴的两姐妹纷纷面露愁容。
晚饭也都吃得没滋没味的。
黄白游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几口喝完茶粥,在几人的目光下舍下几块碎银子回了屋。
几人望着沉默离去的黄白游,停下筷子,半晌都没说话。
入了夜,赵家为了省灯油,没有点灯,一家人就在夜色里沉沉睡去。
黄白游照例开始打坐修行,入夏后,知了声渐渐聒噪起来,吵得人心思烦躁。
他下床穿上鞋,走出屋子,在院子里乘凉,眼角的余光瞥见桃树上隐隐约约绰着一个人影。
他不动声色地坐下,这时一道窈窕的身影从里屋出来,看见他,愣了愣,然后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
黄白游也有些愣神,“你……”
赵月娥声若蚊蝇,“屋子里闷,我出来透透气。”
“我也是。”
简短的对话很快便结束了,沉闷的空气弥漫在小院里,桃树上簌簌作响,知了声愈发聒噪。
“坐,”黄白游犹豫了一下,招了招手。
赵月娥摇了摇头,“你坐。”
“这些天,麻烦你们了。”
赵月娥眼神有些挣扎,许久后才垂眸说道:“晚上的事儿,你别误会。”
“不会。”
“这段日子,住的习惯么?”
“还好,”黄白游顿了顿,补充道,“很好。”
赵月娥双手绞在一起,微微发汗,“那就好。”
场间再次陷入了沉默,知了声再次唱起了高亢的歌。
“我听说你们白天去城里了?”
“是去卖茶。”
黄白游沉默了一会儿,“没卖出去?”
赵月娥轻轻“嗯”了一声,小声道:“过阵子就卖出去了。”
“浮梁的茶很有名?”
“有一点儿。”
“怎么说?”
“县里有个坊,里面住着一个歌姬,会唱一首词,里面唱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就是我们浮梁的茶。”
“江州司马青衫湿?”
“你听过?”
“嗯。”不止听过,还背过呢。
“现在也能摘茶么?”
“摘的是夏茶。”
“还有春茶?”
“对。”
“好喝么?”
“一直卖的挺好的,你每天喝的粥里就泡了茶水进去。”
“粥很好喝。”
赵月娥想了想,道:“其实,没有瓷器有名。”
“瓷器?”
“我们县有很多御窑。”
“御窑?”
“就是给圣上烧的窑。”
“你们给圣上烧窑?”
“对,烧了好久了,炉子里的火几十年都没有熄过。”
“景德镇?”
“什么镇?”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