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是榆州出了名的富县,占得地皮也最多,是陇山县的三倍左右。
但再富硕的地方,都有明有暗,有黑有白。
大雪初消,雪水浸得地面泥泞不堪,何归的脚底沾满污泥,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我记得在往南一点的青龙县城,地面是由青石板铺就的吧。
何归回想起分配任务地点的时候,眯眯眼道人毫不犹豫选择南城区的情形,心中苦笑。
何归就这么走在街上,身后远远地跟着两个一袭黑袍的身影。
那是他手下的石僵。
湘西何家,在江湖里出名的,就是这一手赶尸炼尸的手段。
何归自打记事起就与各种各样的尸体为伴,从小就开始学习如何用炁去打磨,喂养尸体,建立联系。
虽然面相显老,但他如今却只是十九岁的年纪而已。
如此年龄,能够同时驾驭三十多具普通行尸,外加两具石僵,不可谓不天赋异禀。
何归自一年前开始行走江湖,得益于何家在江湖中遇尸背尸,全个念想的好名声,各门各派都愿意卖何家一个面子——毕竟谁都想着,万一自家师门的门人有客死他乡的那天,能有个给本本分分收尸装殓的人,运气再好点,说不定还有能去何家领回自家亲属尸体的机会。
因此,何归几乎没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
栽在邢南手里,这是他第一次受挫。
他无法想象,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岁的年轻人,是如何能在那三个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子手底下杀出重围而完好无损的。
当他透过在场行尸的视角看到这一幕时,当即就觉得自己这趟出门游历算是完了。
再得知对方居然还是传说中的龙虎衙役的时候,何归的心里除了害怕之外,还多了一丝释然。
是啊,龙虎衙役,大名鼎鼎的朝廷属官,能有这样的本事也不足为奇。
对吧,对吧?
何归摇了摇头,控制着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情,当务之急,是要替邢家找到虎舵帮在民间肆虐的确凿证据——能够将整个虎舵帮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那种,将自己这次犯的错给补救过去。
“是这小丫头吗?”
“是她!我刚刚亲眼看见她去药房,买了一大袋子的药材,她兜里肯定还有钱!”
“把钱交出来!”
“唉!抓住她!别让他跑了!”
声音稚嫩而且杂乱,但是能够听出来,离得很近。
何归皱了皱眉,不准备袖手旁观,起身向着声音来处的方向走去。
突然,一道小小的身影从一旁的胡同巷道中窜出,双手护在身前,紧紧地搂着一个布包。
何归侧身躲过,扭头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
“别让他跑了!”
“追!”
“呼……这小丫头跑的真快啊……快追啊!”
再往后,赶来的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少年人,约莫四五个,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此时正龇牙咧嘴的跑着。
“让开!”
一堆小子被何归挡住前进的身形,当即开口骂道,将何归推搡开,继续向前追去。
“哎呦,谁踏马……鬼啊!”
两道高大的身影挡住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挡住几人的去路,与几人迎面撞上。
几个小子当即又要开口喝骂,但看到对方黑色兜帽下死寂的面容,还有一块块清晰可见的尸斑,立马吓得魂飞天外,也顾不上再追了,转头撒丫子跑开,作鸟兽散。
何归从头至尾都站在原地,地方都没有挪一下。
“谢谢!”
眼见身后没人追来,跑在前面的小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连忙高声道谢,然后又飞也似的跑开,将何归将要说出口的话语堵在了半路上。
是个警惕的小姑娘,呵呵,还懂礼貌。
何归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闲逛着,找了路边的一家摊子坐下。
摊子红火,是驴肉火烧的买卖,来往的尽是些衣着朴素的汉子。
打听消息,当然要从这里入手。
何归点了四五个小圆火烧,夹满了驴肉,就着一碗肉汤,听着耳边众人的闲聊。
“嘿嘿,娼寮新来的那批小娘们可真是水灵,赶个过几天,我再攒上几吊钱,再去那快活快活。”
“得了吧,六子,你一天才几个大子儿啊,还得寻思别被路边的那几个小插手扒了去,你还快活上了。”
“你……你管着吗你,爷乐意!”
“别扯这个了,那娼寮的小娘们要钱,嘿嘿,北边可住着一个不要钱的俏寡妇,那模样,那身段,也不差多少!”
“就是,我听说那寡妇还有一手做糕点的手艺,经常让她那个小丫头带着她做得那些个糕点去南城区去卖,这些日子里的山神集,怕是挣了不少哩!”
“哈哈哈,把她拿下了,你看啊,先是,孩子有了,还是个水灵的女娃子,再长个几年嫁了出去,拿了聘礼,这是一桩。再然后,寡妇的模样俏,又省去一笔去娼寮的开销,哈哈哈,这多合算啊!”
隔壁桌子上,一水儿的粗鄙汉子讲着寡妇的荤话,不时发出淫荡的笑声,露出满口的黄牙。
“嘭!”
隔壁桌的一个汉子听不下去的,猛地一拍桌子,开口怒声说道:“水嫂家是军户!刘哥是去军里了,可不是死了!要是等他回来,知道了你们在这里讨口嫌,非剁了你们!”
闻言,一众汉子一时无言,直到有一个人梗着脖子喊道:“军户怎么了,她家男人出了远门,入了军去打鞑子,指不定就回不来了,他家里就一个女娃,那在这里就是空户!说几句荤话怎么了,老子还敢当面跟她说呢!老子还怕一个死人,一个害了病的寡妇,还有一个半大的女娃子不成?!”
“就是,就是……”
男人一开口,顿时引起一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好声,男人顿觉自己长了威风,挑衅地看着刚刚仗义开口的邻桌男人。
“你!老子今天非揍你!”
邻桌汉子也是个嘴笨的,眼见说不过对方,当即冲了上来,场面顿时乱做一团。
“老板,结账。”
何归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丝毫没有继续看热闹的想法。
在桌子上扔下几枚铜钱,何归起身离开。
军户,空户?
出远门从了军,为国征战的家门,应该被这样对待吗?衙门和上面的人,就是如此吩咐的?
事情断然不可能如此,至少官面上不可能如此。
何归觉得不太对劲,所以他要自己去看看。
北边的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