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鲜血喷流而出,溅到了白马漂亮的长尾上,随即被雨水冲刷,一撮殷红的毛又顺着马儿的前蹄发力向上甩起,泰秦同这匹与他并肩作战多年的老伙伴合作无间,骑士团的喽啰们在他的面前不堪一击,可他不回头看他们倒下的身影,他甚至不愿去看他伤的每一张面孔。
相同这样残酷的战争与训练,年少时泰秦就早已经历过,他从来明白自己的能力与强大,但他却从未有过此战这般如此深刻的痛处.
那些效忠洛克的骑士们,虽说都并不入骑士团多年,但泰秦也都了解他们的优秀与缺点。泰秦很年轻,但骑士团的士兵们就犹如他亲手培育的孩子,除了极端分子,他不愿去将他们的伤口扩大一分一毫,只要他们倒地,他便不再计较。
可他们也并非都弱小,不过已经冲进人群中的泰秦至少已经排除了后顾之忧,弓箭手现在已经不允许放箭,若是现在仍然一意孤行放箭伤害他,那极有可能伤到他们自己的弟兄,这是极大的罪孽。
太多了。泰秦心想,无论自己的力量多么的强大,他面临的这千军万马是伐不完的,自己的利剑会卷刃,手臂的肌肉会失去力量,而白马也会疲惫不堪,他虽勇猛无畏,可同样他也自知,他敌不过。
在他坐骑周围一圈的骑士们都已经倒下,眼看四下无人,在五米开外紧接着又接着一个队列正准备迎战,泰秦微微抚摸白马耳间已经湿透了的的鬓毛,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而令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摩尔庄园的精英骑士团竟也会因他一人而退缩,他们蜷缩成了一团,将盾紧密的排列在一起。
长矛竖在盾后,金属碰撞,发出一阵响声,天色已经全黑,士兵们想必也感受到了夜色的寒意,身后的弓箭手们在雨中点燃了火把,在漆黑的平原上燃起了一大片红亮,而泰秦就在这红亮前,准备迎接他们。
他扬起剑,他誓死,他向他们挑衅。
而所剩的骑士们那里却没有任何动静,紧接着发出了一阵骚动,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泰秦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冰冷的晚上,犹如四面楚歌,士兵们或许想要撤退了,可他们需要一个理由。
“不……不可以。”
这时,他左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又是这个声音,强森,他与其他伤员们并排着,相叠着。泰秦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他没有有意去伤他们的要害,可久经沙场的他知道躯体往往就是那么的脆弱,他从来不想杀死任何属于摩尔庄园的人。
“你这个叛徒不配成为菩提老师最得意的弟子……你不配当皇家骑士团的团长……你……有什么资格用你手中的传承之剑屠杀!”
强森咬牙切齿的嘶喊着,又一道闪电劈下,泰秦可以看到他面目上的挣扎,他不得不承认在他提到菩提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尽管在黑暗中没人能看清他的面孔,可他知道,他的确犯下了滔天的罪过,他的眼神不由得撇向了手中的传承之剑,他生来所得的最得意的一件宝物,他的老友,他的荣耀,他十九年来的心血全部倾注于此,可在今天,却有人说他配不上它。
前方的阵列仍在雷雨中僵持着,仿佛在等待泰秦的动作,泰秦知道,他这一战上去,极有可能赴死,他退,便会有数百支箭矢冲他而来,他进,在那整齐紧密的巨盾后有着无数支锋利长矛正准备一刺他心脏。
他微微扬起头颅,将握着右手传承之剑放下一节,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他身体中的热血与脑中的震怒使他想爆发,可做为一名优秀的骑士他不仅无畏,也定会做出正确的判断。从大局来看,无论如何只要他活着,就会对女王更有利。
复杂的心情加上进退两难的局势,他第一个想起的竟是么么。么么现在安全了吗,库拉是否会像他一样悉心周护着她,可这些也渐渐被淹没在他脑海中,他此刻眼前更多的是么么坚定的眼神,不留任何眷顾的转身离去,坚决果断的放下。
她常叫他泰秦哥哥,可这次,似乎是他得向她学习了。泰秦心想。
黑夜中,传承之剑金色的剑面上映着一道金光,泰秦再次将它重新扬起,他紧拉着马儿的缰绳,就是这一刻了,他想。
或许这是上策,或许是下策,他孤掷一注。又或许是真如强森所说那样,他配不上,可无论如何,他知道他得放下了,在么么夺回摩尔庄园前,他不再属于摩尔庄园。
他垂下剑刃,指向土地,随后,他张开了手掌,任由传承之剑滑落,金色的剑插入黑夜中分辨不清颜色的混土之中,犹如金黄色的花火突然被熄灭。
泰秦将他的一切荣誉与信念放置于此,他放下,坠下。剑柄上被溅上了污泥,那样一把传承着摩尔庄园无数代守护者意志与耀辉的光荣之剑啊,千万人视为珍宝又千万人的仰慕,就这样被他狠狠的掷落到了地上,紧接着又被雨水冲刷的干净。
而这次,无论是倒地的伤员,蜷缩的步兵,正把箭搭在弓上的弓箭手,全都不禁一阵嗟叹,震惊与窃声议论。
随后他紧拉着缰绳,马儿往后轻跨了一步,前方的大军没有动静,尽管仍然有些不知名的骚动,但显然没有任何要攻击的意思,泰秦继续拉着缰绳,马儿越退越远,泰秦知道白马迈出的每一蹄都是致命的,他们现在是可以置他于死地的。
但他们没有。天色如此之晚加上大雨滂沱,几步就退出了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内,紧接着泰秦将马儿转过身去,轻轻又一夹马肚,稍有疲倦的马儿小跑了起来,在几百米开外,这位昔日的骑士驾着他的白马,在雨夜中奔向了那座黑暗古堡。
么么的脚踝浸在水中,精致的高跟鞋已经被泥水浸泡的不成样子,皮革脱落,她干脆将鞋子提在手中,踮着脚尖踏在被雨水噼里啪啦的泥土上,现在闷热的天气并不令她的脚尖感到寒冷,雨滴相较黄昏时已经逐渐变得细小,她浑身湿透着。
同时也在黑暗中瞭望着摩尔庄园,库拉的城堡在雪山山顶,正当夏日,雪山上并没有雪,可高耸的山峰上仍然能注视着庄园里的每一个角落,此刻傍晚,庄园内万家灯火通明。
“来吧,么么。”库拉叫住她,么么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自己此刻的情感。“我这里只是陋室,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么么转过身去,仰头望向身后宏伟的黑曜石城堡,她几番来过这里,而这却是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来到。
库拉单手推开城堡大门。“色子,去给她准备些必须的东西。”他教唆道。
沐浴后么么换上简单的衣裳,她早做了准备,并没带自己的华丽服饰,而是选择了这些平易近人的简单粗布,显然她做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色子还留了一些黑面包让好她果腹,这使一路奔波的她感激不尽,虽然这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她两三下就吞下,她不确定自己十五年来是否是第一次这样吃食物。
借着她多年来学习的礼仪,她知道她得向这座城堡的主人道个晚安,她走下铺着陈旧地毯的楼梯,这座城堡的地毯并不想她城堡中那样干净整洁。
毕竟这里也没有一群侍从们整日打扫,但这灰暗幽静苦涩的氛围却给了她一种欣喜若狂的清醒,她第一次这么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脱离了约束,即使毫无退路她也在所不惜,这就是她要做的。
库拉正在借着烛光阅读自己的书籍,背对着么么。他没有桌子,只是坐在他自己的宝座上,几本宽厚的书籍漂浮在他胸前,他也翻阅着他们,一本接着一本,速度飞快,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么么走上前去,还不及她开口,库拉的座椅便转向她,他身边的书籍也一起随之移动。
“么么。”他跳下自己舒坦的紫色座椅,来到长桌旁为么么抽出一张椅子,随后自己坐在了与么么相邻的那个位子上。“喝点甜酒吗,只不过是热的。”么么点了点头,库拉打了一个响指,一杯热气腾腾的甜酒出现在了么么面前,么么诧异的接过。
“小把戏。这很简单,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教给你。”库拉打趣到。
么么微微抿了一口甜酒,温热的甘酒入喉。“我喜欢这个味道。”
“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也对它喜欢得不行。”库拉的脸上出现了笑意,眼眸微微垂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不过你应该没有喝过,这以前也是宫廷酒的一种,用黑森林红浆果酿制,小贵族们往往都很喜欢。”
“我不记得这个味道了。”么么在脑中回忆起来,最终摇了摇头。
“愿意去黑森林的勇士们越来越少,而摩尔庄园也变得越发越民主,君王们无法再为了满足自己奢侈的需求而去命令勇士们为此浪费生命,所以你的父亲废除了很多。”库拉晃了晃酒杯,看着玻璃杯中深红色的美味。“有人说他是个明君,可总得有人牺牲。”
么么沉默了,她放下手中的酒杯,转头望向了窗外,小雨仍然在落下,她担心泰秦,现在身上的干燥使她不安又愧疚,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但她想念泰秦还有他的白马。
库拉深吸了一口气,“不用担心,小女王,他强大的很。”么么知道自己现在的情感很容易被看透,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我亲测过很多次了。”库拉补充。这让么么稍稍安心了一些,与窗外的风雨声矛盾着。
“我想请教你一个很通俗的问题,库拉。”么么喃喃道,不过足以让库拉听见。
“我想我知道你的疑问。”库拉又重新换上了自己邪魅的笑容,么么正视着他,这个将自己无数次绑架的黑魔法师,摩尔庄园的宿敌,现在正与她在桌前像是老友似的饮酒挚谈。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么么低下了头,“你难道不恨我吗?不恨摩尔庄园吗?”她重新抬起头,急切的望着库拉,渴望答案。库拉的眼眸却一转,换上了一个她只在泰秦脸上才见过的爽朗笑容。
“循规蹈矩来说我应该恨你。”他又露出了一个戏谑的表情。“可你现在却安然无恙的坐在我的面前而不是摩尔王座上。”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赢得这场战争,么么。”库拉坚定的说。“否则我们还谈什么利益呢?”
么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抿了一口温酒。
“虽然我喜欢现在你在我面前的这副样子。”库拉撇开了眼神,不舍的望向另一处。“不过,不要随意低头,女王陛下。”
么么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重新抬起头。“谢谢你,库拉,我不知道你的阴谋,不过你教会了我很多我从未从他们那儿学到的东西。”她跟着也笑了笑。“你不止是个法师。”
“你也不止是个女王。”库拉的眼神重新回到了双颊因甜酒而泛红的么么身上,轻轻笑道。
“弗兰克团长。”弗兰克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可现在全庄园的骑士都在敬他三分,他不确定他是否配得上这职位,可既然传承之剑沉甸甸的在腰间佩着,他便也只好抖擞抖擞精神,做出凌然大气的模样。
“出发吧。”
他对身后的两位骑士说道,便迈开步子,他们没有穿着铠甲,只是便装出行,既然这是由洛克转达捷克国王给他下的密令,那他便必须得花十分的心思去完成,即使他也心存疑惑,他不知道捷克究竟何时加冕,何时为王,甚至做为现今庄园的骑士团团长。
他连他的新君都还未曾谋面,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突然,从前人见人爱的么么公主竟已经被新国王和洛克行政官指为叛国,而曾经那位令骑士们望而止步的泰秦团长……他望了一眼路边的告示栏,那里围满了摩尔们,正热火朝天的议论着。
他知道告示栏上都贴着什么,这项工作正也是由骑士团完成,泰秦英俊的肖像被粗糙的黑线涂抹,张贴在庄园的各大角落。
这是摩尔庄园最高等级的通缉:死罪——叛国。
就算洛克对么么束手无策,因为她高贵的血统,可泰秦只是一介孤儿,任凭他有多少人脉民心,被捉住只有死路一条,可正当这局势来看,泰秦聪明的,不会随意大肆出现在庄园里哗众。
想到这里,弗兰克却感到莫名的安心了起来,他对此既感到耻辱又感到庆幸,洛克当局,不少人顺势投靠,他理应忠于自己的君王,可他不希望自己的这位老友兼上级轻易落网。
大雨天刚过去几日,神秘湖的码头涌起了一股浓雾,盛夏已去,天气不再湿热,爽朗的秋季来临,干燥的气候也马上会随之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