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何人令大秦二世而亡？
短短十个字不到的一句话包含的信息却那么复杂。
尤其是这话从始皇帝口中说出，在李斯听来怎么都像是被迷了心智的呓语。
大秦，怎么会二世而亡？
如此强大的大秦，怎么可能会二世而亡？
这话将李斯问住了。
谈起二世，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扶苏。
若是扶苏继位，他得干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儿才能把刚新生还不到二十年的一个新兴帝国弄垮？
而且，就扶苏那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可能吗？
仕秦二十余载，李斯对扶苏这位长公子的性格再了解不过，说好听点叫仁慈善良。
说得难听点就是软弱！
一个软弱的帝王不被臣子摆弄就谢天谢地了，就这样的性子，想当暴君都不成……
扶苏完全可以看做是始皇帝一个反面。
其实扶苏若是继位，对天下百姓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二世而亡这种事……恕李斯想象不出来要怎么操作才能将如日中天的大秦帝国带入深渊。
李斯表情僵硬：“陛下可是在与臣说笑，大秦声威所归，天下敬服，万万世不止，怎会二世而亡呢？”
嬴政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上了一抹怅然，当他第一次得知大秦在八年后就会覆灭时，何尝不是如李斯一般难以置信呢？
但，这就是事实。
“这天下没有何事是不可能的。便是上古圣王开创的朝代也终有灭亡的一天，大秦最终也逃不过这一所有国家王朝的宿命。”
李斯沉默，这种事只要是个头脑清醒之人都很清楚。
但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儿了啊！
从前谁敢在始皇帝宣扬大秦“万世”时跳出来？那一定是嫌自己三族族人太多了，想让家里少几双吃饭的筷子……
可现在始皇帝自己把这一事实说了出来，李斯反而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了。
良久，他只能劝慰道：“陛下所想太多，没人能让大秦二世而亡。”
嬴政斩钉截铁地开口：“不，令大秦二世而亡者，正是你我之君臣也！”
这，大秦灭亡与他何干？
李斯心里错愕，这里面怎么还有自己的事儿呢？
他站起身，表情严肃地作揖：“陛下，臣虽为楚人，然自仕秦以来从未做过背主之事，便是陛下也不能将此罪过强加于臣身！”
显然，李斯误会了什么，以为嬴政在影射他背主求荣，与六国余孽勾结，吃里扒外。
为了自身名节，他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背负这样的污点！
李斯：这锅我不背！
嬴政将李斯扶起：“爱卿且起身，朕非是污你清直，乃自污矣。”
他无奈一笑，将面带好奇的李斯扶回床榻坐好。
“陛下因何自污？”
嬴政沉吟，没有正面回答：“朕今日便与丞相交心，以丞相之机敏，是否早已看出朕的不同之处?”
李斯沉默，他不仅看出了始皇帝的异常之处，甚至还以为始皇帝被鬼怪附了身，被蛊惑了心智。
否则后者怎么可能会说出大秦二世而亡这种话来？！
见李斯不说话，嬴政知道以李斯的机敏，想必早已看出了些什么。
他斟酌话语，在想哪些事一点也不能说，哪些事透露一二也无妨。
稍钦，有了腹稿，他开口道：“若朕光是空口白话之说，想必丞相也难以相信朕所言虚实……”
嬴政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还早，足够他与李斯之间深谈。
“不知丞相对造纸之术探求得如何了？”
话题转换地让李斯措手不及。
他回道：“臣病愈之前曾令匠人尝试用漂洗竹子时的所用的纤絮为原料，加入一些辅料，或许有可信的期望。”
对此李斯微微昂头，话语里的骄傲绝非掩饰。
听了李斯电话嬴政倒是微微侧目，看见就算是大秦，在研发能力上也有可取之处。
不过他关心并不是这个，研发本就是一件花费量多之事，且就算花了大量精力也可能什么都捞不着。
对于有什么事儿都可以询问李安的嬴政来说，李斯等人能不能弄出纸来已经不怎么重要了。
他轻轻点头，正当李斯好奇始皇帝为何提起这事时，嬴政接着开口。
“以丞相之才，想必早已看出不同寻常之处。从纸，到药，再到变革新法，朕的想法为何转变？朕为何突然拿出这些稀奇古怪之物？”
李斯好奇聆听，对此他的解释一直都是鬼神上了始皇帝的身，这才显得诡异非常。
嬴政不知道他所想，顿了一顿后说道：“朕刚东巡而归之时就说过一事，不知丞相是否还记得？”
不等李斯回答，他就说：“朕曾说有仙人入梦，所以才能轻易将曾经刺杀朕的刺客捉拿于下邳。”
他认真严肃地说道：“仙人入门真有其事，而后来后仙人也多次显法，令朕得到了不少稀奇玩意儿，也让朕知道了后世的大部分历史。”
也不管李斯是不是信了，铺垫好一番后，他直接开口，将从秦朝建立到秦灭，将自己所知晓的大部分事都告诉了李斯。
“因为大秦律法严苛，所以底层黔首无不反对大秦……”
“朕巡游途中意外暴毙，丞相你与赵高秘不发诏，伙同胡亥一起夺取皇位……”
“胡亥残暴不仁，天下人都在默默积蓄力量造反，丞相李斯上书，反而惹得胡亥不快，参造灭门……”
“民乱四起，有楚将聚兵于巨鹿，大败秦军而归，胡亥被赵高逼死……”
“咸阳屠城……楚汉争霸……汉朝建立……”
一开始李斯还不以为然，但随着嬴政的话语，他已经认识到嬴政口中所说可能并不只是编造之物。
始皇帝没有必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与自己说这些每一件都堪称惊世骇俗的事。
就嬴政嘴里随便一句话漏出去，要不是他是皇帝，换做其他人，不管身份多高都免不了出事。
普通黔首听到这种消息自然更加是大祸领头。
但现在，这些堪称是诅咒一样的话语却在始皇帝这个大秦最高统治者口中输出，这种感觉就十分其他了。
至少李斯感到了一丝不真实感。
光凭编，可编不出始皇帝口中这么跌宕起伏的剧情。
那么如果始皇帝口中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口中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能换环环相扣，最终的大秦说不定真的会有灭亡之危、
而且……
李斯听着始皇帝面无表情地将自己后世可能做过的事一一列举出来，吓得心脏砰砰直跳。
光是扶持胡亥立太子的的目的，就足以称得上是死罪一条。刚好在始皇帝似乎并没有追责的意思，李斯也松了一口气。
嬴政说完之后就在观察着李斯的反应。
若说前半部分李斯还在思考嬴政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后者从自己开始述说李斯赵高所做的事就让李斯感到诚惶诚恐了。
他生怕始皇帝脑子一热就让人把自己给带出去杀了，那就有乐子了。
好在，李斯看见始皇帝情绪稳定，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连半分情绪都没有显露分毫。
要是换做往前，遇到这种事，始皇帝早就怒不可遏地下令将有关人等一应杀死了，之前坑杀方士之事就是前车之鉴。
但现在看来。
掌管大秦这辆马车的车夫脾气真的好了太多。
尽管如此，李斯依然不敢去赌，在嬴政将故事讲完后，他连忙跪倒在地，为自己辩解。
“陛下，臣对大秦忠心耿耿，绝无可能做出此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别说他还没做这事儿，就算他做了，李斯都不可能承认，
“爱卿不必担忧，后世之事尚未发生，朕又怎会以此来惩戒伱等呢？”
嬴政说道。
李斯嘴角抽了抽。
说的好听，那赵高不就被你贬放到岭南地区去了吗？
李斯心中腹诽，却不敢开口。
其实嬴政还真没说错，他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还真算不算用后世还没发生的时。
杀方士是因为他们炼假丹，实际上是毒药的东西给自己吃。
流放赵高是后者倒卖兵器，按照律法本该处死，嬴政只是令其流放已经是额外开恩了。
他这不算得知了后世的事的特殊对待。
恰恰相反，这应该算是因为后世的事，所以移除了嬴政对大秦这层官员们的滤镜才会如此。
要换做历史上，赵高犯了这么大的罪过，到做后竟然能逃脱法律的制裁，简直是不可想象。
“陛下所言这些，真的是仙人所说吗？？”
李斯询问道。
“千真万确！”
嬴政回应。
这下就轮到李斯抓瞎了。
如果始皇帝所说为真，那始皇帝现在做的事就可以理解了。
他是想拯救大秦与二世而亡的既定命运之中。
“法家真的救不了大秦吗？”
李斯喃喃一声。
从始皇帝的述说中，正是因为法家的律法太过严苛，所以才导致天下人与大秦离心离德，秦朝末世时就连地方郡守与普通将领都揭兵反秦。
历史是不会骗人的，如果未来真如同始皇帝所描绘的那样，岂不是说明他这一生所期望施展的抱负只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根本就无法让一个国家强大起来？
嬴政看到李斯的样子，直到他已经对自己感到了迷茫。
嬴政把握住这个机会，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斯。
“朕并不是要彻底废除法家，在朕看来，法与儒本就是互补之物，以儒皮行法骨，或许才最适合我大秦。”
“儒皮法骨……”
李斯念叨着这个词汇。
良久，他突然苦笑着叹了口气：“陛下之言果真令臣茅塞顿开啊。”
听到这话，嬴政神色一喜，李斯这话的意思是赞同他的看法了？
李斯不支持也不行了，始皇帝肯将这件秘密在自己面前说出来就已经表面了态度，要是自己在不识好歹，那下场会是什么样完全可以预料。
他对始皇帝的评价几乎与尉缭一致：“……居约易以下人，得志亦轻视人……”
嬴政有求于人的时候姿态就会放的很低，仿佛一只无害的小白兔。可一旦有人不识好歹，嬴政就会瞬间撕破伪装，变身成一头择人欲噬的豺狼。
当嬴政将知晓未来这样秘密中的秘密都能告诉给自己的时，李斯就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得到了李斯的支持，嬴政心情大好。
一来朝中能力比李斯强的大臣真的没几个，二来他也已经习惯了李斯辅佐自己治理天下。
把话说开之后，两人间的气氛也变得随意起来。
李斯看着嬴政，有些话憋在心里，最终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询问道：“陛下说已经得知了后世之事，八年之后就会有楚将聚兵造反，不知陛下可知造反楚将的身份了吗？”
嬴政听闻这话，微微一笑，笑容神秘：“朕自然已经知晓。”
他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刺杀朕的刺客？”
李斯回想起来：“自然记得，臣记得他似乎是叫张良，为韩国后人，他与造反的楚将有何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他可是为推翻大秦立下了汗马功劳之人，在新朝也受封‘留侯’。”
“好在陛下已经提前将其扼杀。”
说着，李斯仍然还是带着那么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看着始皇帝。
始皇帝到底得到哪路仙人神鬼的眷顾？这样预知世界的本领实在太过逆天了。
扼杀？嬴政笑了笑没有解释。
张良此时可还待在上林苑内被养的好好的呢，如此大才，他又如何舍得扼杀？
之前嬴政就想招揽张良这些秦末人物，现在得到地球仪，开眼看世界后就更想了。
大秦绝不会就如此偏安一隅，安逸度日，作为一个雄才伟略的君主，开疆拓土是必不可少之事。
他想起在地球仪上看到的大秦版图。
“太少了，土地还是太少了……”
嬴政喃喃一句。
哪怕拿下百越也不够。
西南夷，戎羌，这些地方迟早要纳入大秦掌控之下，嬴政甚至想将触手伸进西域，乃至北方草原。
大秦的疆域在他严重至少还得再翻个番才能让他心满意足。
什么太少了？
李斯隐约听见嬴政的自言自语。
但他也不敢问，也不敢说。
当知道嬴政真的拥有沟通神明的能力后，再没有比这件事本身更加震撼人心的了。
时间过得很快，嬴政也没有那么多可供他随意挥霍的时间。
在接着与李斯闲谈了一会儿后，他就回到了宫内。
临走之前他特意嘱咐，让李斯去指点下冯去疾新编律法，其中的度嬴政相信李斯完全足以把握。
回到自己寝宫。
嬴政照常打开听劝系统界面，进入聊天室当中查看李安在不在线。
聊天室里只有他一人，看样子今天李安是不会上线了。
在得到地球仪后，嬴政对于地球仪的问题就积攒了许多，迫切地想要询问李安问题。
现在却没法了。
夜深人静之时，几个宫内的禁军侍卫押着十来个从永巷里弄来的劳力轻轻推开白日里嬴政办公的大殿。
“动静都小点儿，快点把东西搬走，快点离开！”
一个禁军军官训斥一句，打开门后，看到殿内那个散发着蔚蓝光芒，自行转动着的地球仪时却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咕~咚~”
十几道吞咽唾沫的声音齐齐响起，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地呆在原地。
最终，还是开头说话的禁军军官回过神儿来，他先是仰慕望了一眼地球仪，犹如仰望神迹。
而后才催着劳力们将地球仪抬起，准备搬到其他宫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