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国荣听到这句话，立即严肃起来，坐直身子，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视康卓。
“卓哥，我知道你一向不开玩笑。如果处长同意，请你相信，十一年前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今后也一样不会。即使处长不同意，也请你相信，无论谁接了你的位子，我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兢兢业业做事的。”
“当然信你，我一直都信你的。“
康卓轻摇手中的茶杯，不置可否的撇撇嘴。
“可惜不会啊。”
声音很小，但足以让林国荣听到，他眼神中的失落一闪而过。
“卓哥，刚才我说了，即使处长不用我，我该怎么做事还会怎么做事的，你不必担心。”
康卓微微一笑：“阿荣，我不担心，你我还是了解的。这次叫你来，是想聊聊最近跟内地警方合作的这宗案子。有些事，我很疑惑，咱们必须尽快弄清楚。”
“卓哥，是什么事？”
“咱们抓麦伟杰之前，那两个东南亚杀手怎么就能悄无声息潜入他的住处，打了咱们个措手不及呢？那个区域24小时都在监控中，我因为这个跟元朗警署梁长官吵了一架。”
“元朗警署一向人手不足，梁长官他尽力了，只要是人做事，就难免有疏忽，卓哥你不该因此跟他吵架的，你们警衔一样，都是同僚，以后不好相处啊。”
“不说梁长官了，我还没骂你呢。阿荣，你怎么做验身的？两个杀手收监时居然没有发现他们牙齿里藏有剧毒？你知道我在内地同行面前丢了多大面子？还被处长骂了！”
康卓显然有点生气了，林国荣赶紧低头：“卓哥，是我疏忽了，我也没有料到那是两个死士。”
康卓深深凝视他，幽幽问道：“阿荣，你以前不是这么做事的，是不是因为这几年升了职，以长官自居，不愿意再事事亲力亲为了？”
林国荣头低得更深：“这是我的责任，甘愿接受康长官的处罚。”
屋内空气静默了一阵，康卓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香片。
“阿荣，喝茶。”
林国荣不敢抬头，摸起茶杯捧在面前，借着袅袅的热气遮掩脸上的不安。
“阿荣，你在葵涌货柜码头有线人？”
“有，那里是重点区域，所以我安插了线人。”
“你单线联系？”
“是的，为了保护线人，CIB和O记都是这个规矩，康长官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你的这个线人，可靠吗？”
“可靠，以前办案从他那里拿过几次线报，都没有问题。”
“那么这一次，他给内地刘警官的线报，也是可靠的吗？”
“应该可靠，刘警官拿到线报之后的行动，我不了解。”
“那我来告诉你，”康卓放下茶杯，“刘警官根据他的线报，顺藤摸瓜，查到了一个重要疑犯的下落，跟到了缅北。结果到那儿之后，发现是个圈套——针对刘警官个人的圈套。”
“那、刘警官他。。。”
“他没事，但和他一起去的另一位内地警官，殉职了。并且，那位殉职警官的线人为了掩护他们离开。。。你看看这个吧。”
康卓把iPad推到林国荣面前，视频里，一群穿着草绿色军装的武装分子挥舞AK47，指着竹竿上的几具尸体大声鼓噪，其中一具尸体右臂右腿被砍去，大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
是杨佳生。
林国荣看着这血腥残忍的画面坐立不安，不知该说什么，康卓收回iPad，叹了口气。
“不止如此，这位线人手下有16名女舞蹈员，也都被那些禽兽劫下，拉去色情场所强逼着接客，造孽呀，造孽。”
林国荣站起：“康长官，我去查他。”
康卓示意他坐下：“不必了。”
林国荣神情一滞。
康卓再呷一口香片：“阿荣，你以前也是做卧底的，你应该清楚，做卧底也好、做线人也好，都会面临很多危险，但危险不是最可怕的，你还会面临很多诱惑。往往守规矩的收获，要远远小于不守规矩。很多人不是没有捱住危险，而是没有捱住诱惑。”
林国荣望着对面的落地窗，似神游物外。
“阿荣，你的这个线人如果没有捱住，那也怪不得他。你能给他多少线人费？他又要冒多大风险？付出和收获完全是不成比例的，又有几个线人，能做到心有执念，情义为先呢？如果大家都能这么讲义气，关二爷也不会被拜了一千多年。”
说到这里，康卓看看面无表情的林国荣，瞟了一眼iPad静止画面上杨佳生残缺不全的尸体，背着手踱到窗前，眺望远处的维多利亚湾。
“阿荣，你在O记做卧底五年，经历了许多危难，内中的心酸恐怕很难为外人体会，”康卓回首指着林国荣左手背的伤疤，“这是你当年为了取信于黑帮，自己用刀捅的；还有你背上的枪伤，是帮派火并时趴在老大身上挡枪落下的；还有你的脚，是身份暴露后被人砍的，支援的兄弟晚到一步，你就没命了。当然，那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康长官，”林国荣平静的望向他的背影，“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提它。”
“好，不提。”康卓转身面对林国荣，“我说这么多，意思就是：你没有捱住，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你。”
林国荣眼中寒光一瞬，右手下意识靠近了腰间。康卓稳稳端着茶杯八风不动，静静的看着他。
林国荣的手马上又垂了下去。
房门被敲响，康卓点头：“进来。”
几名男子鱼贯而入，来到林国荣身后，为首一人朗声道：“林国荣高级督察，我们是RCU，现在怀疑你和一宗重大刑事案件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请交出你的证件和配枪。”
林国荣一言不发起身，摘下胸前的证件，卸掉腰间的配枪，转身跟着来人向门外走去，康卓突然喊了一声。
“阿荣！”
林国荣身形定在门口。
“我劝你，都讲出来。”
林国荣僵立两秒，快步走了出去。
康卓望着他消失在走廊的背影，无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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