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就是你的老师吧？”
萧庭深慢慢点头，脸上溢满温存。
“他带我去医院治伤，又带我回家。我从来没去过那么好的地方，他的夫人很温柔，待我很好。那天，我第一次吃到饺子。”
“那晚，在他们为我准备的房间里，我经历了这辈子最香甜的一次睡眠。”
“第二天，他拿着我的身份证件出去了整整一天，回来后告诉我已经给我联系好了学校，让我继续读书。”
“他和夫人告诉我，异国他乡萍水相逢，按照中国传统观念，是难得的缘分，他们会资助我上学，做我在日本的监护人。”
“从那天起，他们就是我的老师和师母，我有了家一样的地方容身，有了关心自己的人，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
“老师的收入非常丰厚，他经营着家族生意，同时还是横滨市立大学的教授。老师的恩情，无以复加。他和师母没有孩子，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对待。带我去看芭蕾舞演出时发现我很喜欢，就找了舞蹈老师教我；看我身子瘦弱，又给我请了空手道教练学习。我顺利的高中毕业，考进了老师任教的大学。他们生意繁忙经常出差，不在横滨的时候很多，都会放心的把整间大房子交给我看管，他们信任我，就如同信任自己的儿子。”
“你知道吗？”徐沐颜突然打断了他温情脉脉的回忆，“我小的时候，在中国，每一个父母忙于工作的中学生，都会在脖子上挂一件装饰物。看到这件装饰物，你就会知道这是个不但要自己看家、还要自己照顾自己的孩子。”
“那是什么？”萧庭深茫然。
“钥匙，自家大门的钥匙。”
“你。。。也有？”
徐沐颜探手从领口抽出一根细细的红绳，绳头上系着一把亮闪闪的钥匙。
“这把钥匙我小学毕业那年，我爸爸亲手挂在我脖子上的，他说他要出差，不知多久回来，要我学会独自照顾自己。”
“从那天到现在，十二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爸爸。我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做饭吃，做完作业一个人去柔术馆训练。中考、高考，报志愿都是我自己做决定。”
徐沐颜收回钥匙：“独自生活的感觉，我比你体会更深，这把钥匙至今还挂在我脖子上，是为了提醒我自己，我还有个不知所踪、十二年没管他女儿的爸爸。”
“如果有一天，我能再见到他，我只想告诉他：我一个人活的也还好。”
多少难以言述的心情，藏在这段毫无波澜的话中。
“那你妈妈。。。”
“我十岁时，我妈癌症去世了。”
依然波澜不惊，似乎在叙述别人的遭遇。
“也许，你爸爸不是不关心你，更不是不爱你，他是有无可奈何的苦衷。”
“无所谓了。如果有一天他出现了，愿意给我一个解释，我也愿意听。反之，那也无所谓。”
萧庭深无声的叹了口气。
“你才十几岁，生活上遇到困难怎么办？生了病怎么办？”
“我还是幸运的，韩爷爷、刘叔叔和周阿姨一直在关心我，我有任何状况，他们都会第一时间赶到。我成年之前，监护人一直是韩爷爷。”
“你的这位刘叔叔，是不是。。。”
“韩爷爷一年前去世了，现在我称其他两位为师傅、周局。”
萧庭深深深注视徐沐颜。
“我突然发现，我不是唯一童年坎坷的孩子，这个感觉很奇妙。”
“命运强加于你的东西，你不能选；自己走什么样的路，你可以选。”
萧庭深沉默不语。
“你选了你的，我也选了我的。”
萧庭深忽地抬头。
“你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对警察这份职业的理解和绝大多数警察不一样的警察。”
“他是如何理解的？”
“有一道裂缝，连接地狱和人间，无形无状，却无处不在。总有魔鬼想要钻出这条裂缝，来到人间作恶。警察的使命，就是把刚冒头的魔鬼按回去，把已经闯进人间的魔鬼抓住，塞回去。”
“到了必要的时候，哪怕是抱着魔鬼一起跳下去，也毫不迟疑。”
“警察是这条裂缝的守护者，只需要对自己的使命负责，至于方法和手段，那都不重要。”
“你认同他的观念吗？我是说方法和手段？”
徐沐颜眼帘一垂：“不认同他这个观念的人，很多。”
萧庭深笑容森然：“希望他死的人也很多。”
“一直都很多。”
萧庭深正色坐直。
“谢谢你的咖啡。”
徐沐颜平静的拿走他手中的空杯时，萧庭深忽然开口。
“你不想听我再说点什么？”
“如果你想说，通知他们，我会来听，今天就到这里。”
见她自顾自收拾好东西要走，萧庭深说：“按照程序，你不是应该给我宣讲一下坦白从宽的政策吗？”
徐沐颜腾地站定，转身目视萧庭深，眼中寒芒迸发。
“跨国人口贩卖、绑架、非法拘禁、洗钱、雇凶杀人、武装袭警。萧庭深，无论你说与不说，说些什么，都不会再多吃一颗子弹了。”
“不是注射吗？”萧庭深漫不经心问道。
“你可以申请执行方式，但采不采纳在法院。我还可以告诉你：对于罪行极其恶劣、社会影响极坏的罪犯，公安机关通常都会建议使用枪决的。”
冷冷甩下这段话，徐沐颜疾步转身。
“想不想说点儿什么在你自己，反正你能说话的时间，不多了。”
她的身影消失了，萧庭深独自注视对面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标语，出神。
隔壁监控室里，刘觉民也在注视着他。
门开了：“师傅。”
“嗯”，刘觉民点点头，“节奏可以，有点王牌预审的苗头了。”
徐沐颜凑近好奇问道：“师傅，咱们滨海当年那位王牌预审员现在在哪儿？”
“你打听这个干吗？”
“要是能有机会跟人家学习学习就太好了。”
“你想找她学学呀？”刘觉民嘴角荡起弧度。
“那倒是挺方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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