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静默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英如坐针毡,屁股扭来扭去,坐下的杌子都快被他磨出火星子来。
他有心请辞退下,又怕打断陛下思绪,只能度日如年的等着。
他望着陛下年轻还未脱稚气的脸,心中恍如隔世。
这才几年,陛下已经变成了天威难测,颇具帝王气象的大人了。
“金公公……!”
听到唤声,金英回过神来,连忙应道:
“奴才在,陛下有什么要吩咐的?”
“你派人去将王先生喊来。”
“奴才遵旨!”
金英如蒙大赦,不愿再多呆一刻,立马就要离开。
哪知刚刚起身,朱祁镇又开口了:
“算了算了,王先生今日休沐,还是别打扰他了,让他好好休息一日。”
金英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眼中羡慕之色,一闪而过。
之后,试探的问道:“陛下,这道奏本该怎么处理,是留中?还是发回内阁票拟?”
“你是傻么?”朱祁镇瞪圆了眼睛。
金英一愣。
朱祁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也不知你以前怎么当司礼监掌印的,幸好现在是王先生管着司礼监,内阁辅臣的印还在奏本上盖着,发回内阁票拟,岂不就是按着内阁的意思来办?朕还未观全貌,岂能被内阁影响判断?”
金英没来由挨了一顿骂,心里正不是滋味,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有王振的拜见声。
“奴才请见陛下!”
朱祁镇脸色一喜,忙大声唤道:“王先生快进来,我正要找你。”
说完,又看金英:
“王先生休沐之时,也不忘国家大事,尔等当自勉。”
金英脸色愈发尴尬:“王公自是我等榜样,我等多不及也。”
王振进了暖阁后,眼睛一扫金英。然后对朱祁镇行礼:“奴才拜见陛下。”
刚弯下腰,朱祁镇便似等不及一般。
“王先生来的正好,你快看看这份顺天府刚递上来的奏本。”
金英识趣的拿起茶几上奏本,递给王振。
王振像是才看见他一般:
“金公公也在啊!哦,对了,今日该你当值。”
金英冷汗连连,也听出王振有让他离开的意思,于是忙向朱祁镇请辞:
“陛下,奴才还在当值,司礼监不能没人。”
“去吧去吧……”
朱祁镇连看都没看他,只是摆了摆手。
“奴才告退。”
金英三步并着两步走,直到出了乾清宫,心里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又低声自己骂了自己一句,这才匆匆离开。
……
乾清宫东暖阁内。
王振看完奏本,又有朱祁镇将自己的猜测讲出。
他将奏本拿在手里,回想着和刘年在府中的对谈。
此时,他心里也有些怀疑。
“难道从王卺年前上本奏,就已经开始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于谦的事,虽然他早有打算,但也只是年后趁着陛下召他奏对,才临时起意。
而且陛下相召在外巡抚地方大臣,回京奏对,这是每年的常例。
王卺上本,早在年前。
王振觉得,刘年有些神经兮兮。
这些人又不是神仙,岂有未卜先知的道理?
想明白这些,王振心里便有了底:
“陛下,圈禁工匠私用,该罚,闹出人命的,更该重罚。”
朱祁镇听后,心中甚感安慰。只是还有些担心:
“一下子处置这么多人,怕是会引起朝局震动。”
“陛下,若是真有其事,怎么处置他们都不为过,只是……”
见王先生欲言又止,话里有话,朱祁镇觉得有些奇怪。忙追问道:
“可是什么?难道其中另有蹊跷。”
王振见状,连忙奏禀:
“陛下,这上面所列名单,有些奇怪。”
“哦?”
朱祁镇重新翻开奏本,想看看这名单中,究竟藏了什么玄机,又有何奇怪之处。
只是他翻来覆去,也看不出究竟怪在哪里?
见成功让朱祁镇起了疑心,王振也不卖关子。
据实奏道:“陛下,这上面的名单中,其中一部分,前几日都上折子弹劾过人。”
“这里面所列,是有不少言官,但弹劾是他们的本职,有何奇怪的?”
“陛下,奴才是说,奇怪的不是弹劾本身,而是他们弹劾了同一人,而且是同一天。”
朱祁镇终于来了兴致,追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他们弹劾了什么人?”
“就前几日,于谦因久不升迁,心生愤懑,上疏举人自代。”
朱祁镇恍然大悟。
“王先生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些弹劾的奏疏,是有不少人的名字在其中。可是,他们圈禁工匠私用,是他们私德有亏。和弹劾于谦有什么关系?”
王振却脸上露出担忧。
“陛下,怕是没那么简单。”
“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联系不成?”
“陛下可知,于谦是哪一年考的功名?”
朱祁镇摇了摇头。
王振:“他是永乐十九年,辛丑科的三甲进士。”
“永乐十九年,辛丑科?王先生怎么越说,朕越糊涂了?”
王振继续道:“辛丑科的主考官,正是现在的内阁辅臣,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
朱祁镇张大了嘴,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王先生是说……?”
王振痛心疾首:“陛下,这奏本上,可是还盖着杨阁老的印呢!于谦这些年所请,内阁票拟无不应允,虽说于谦巡抚晋豫,也做了些实事,但他向朝廷开口要钱要粮,还要免税赋,免徭役的奏本,确实是最多的。”
“你是说,他们结党?”
朱祁镇勃然变色,身体从榻上弹起,重重将顺天府奏本摔在地上。
王振眼中异色一闪而过,弯腰将奏本拾起,重新放在茶几上。
“陛下,应该没这么严重,或许只是奴才想多了。”
“想多了……?王先生,你就是太宽厚。照我看,他们就是用我大明朝的银子,养他们的私名。”
王振劝道:“顺天府所奏,或许确有其事也说不定,还是……”
朱祁镇粗暴的打断他:
“用几个工匠而已,这是多大点儿事。比起这些结党营私的,他们那是小巫见大巫。”
说到此处,朝着外面大吼道。
“摆驾内阁,朕要亲自去内阁问问,他们可还记得父皇临终前,谆谆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