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宁火急火燎,似热锅上的蚂蚁。
金英却悠哉悠哉的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
最后在喜宁满怀期待的眼神中,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现在知道急了?可惜晚了,陛下已经知道了。”
“陛……陛下,知……知道了?”
金英的一句话,如晴天霹雳、旱地惊雷。
喜宁挨了这一记,魂儿飘飘荡荡,仿佛脱离了躯体。
身体摇摇晃晃,口中嘟嘟囔囔,就似那失了心的人,只剩下躯壳,却没了生气。
金英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升起一丝畅快。
喜宁自从被王振点了名,让他可以随意进出司礼监,还得了个随堂听差的身份后,就整日往王振的值房里钻。
即便偶尔经过金英的值房,也向来都是一闪而过,从不作停留。
金英其实也不是非要他来,只是他那副唯王振马首是瞻的劲儿,让金英很是腻味。
前些时日,又听闻他新起一座宅子,气派的很。
这小子平日里仗着有王振护着,胆子越来越大,宫内传出不少他的闲话来。
就连金英自己,也都听见过好几次。
这才从乌木牌换成牙牌不到半年,行事就如此大胆。
若是任凭其发展,岂不是有朝一日,都能爬到他这个司礼监秉笔头上了?
奈何这小子背后有王振,金英是再腻味他,也只能强压下要去寻他晦气的念头。
直到今日看见顺天府参劾的那份名单,本来只是觉得外庭一帮文官互掐,金英也乐得看笑话。
直到看见名单最尾处,喜宁的名字赫然在列。
心里头突然间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一个念头。
于是等不及拿给王振看,就直接递了上去。
后来,陛下看了奏疏的反应,王振最后那记眼神,让他有些后悔自己如此冲动行事。
可是现在见到喜宁这副模样,他又觉得自己心里畅快了许多,觉得将奏疏直接递上去这个举动没错。
看着喜宁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知怎的,他心里又空落落的。
突然感觉好生无趣,自己一大把年纪,和一个小辈计较这些。
于是叹了口气,开口道:
“小宁子,王公在乾清宫和陛下说话呢!你也不用着急,王公如此器重你,定然会在陛下面前替你说话。”
喜宁却似突然间神游归来:“王叔也知道了?”
“和陛下正说顺天府递上来的奏疏中,那份名单的事,怎么能不知道?”说完,又叹了口气:“小宁子,听叔一句劝,赶紧将那些工匠放了,多拿些银子堵了他们的嘴,届时王公再和陛下说说,也许能免了你的罚。”
“工匠?什么工匠?”喜宁一愣。
金英慢慢没了表情,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喜宁。
“小宁子,当真要和我装糊涂?”
喜宁脑海中将连日来的事情,飞快的过了一遍。
突然想起前几日,似乎听弟弟随口提过一句,说是有人拦了杨阁老的轿子喊冤,最后顺天府尹将人接走的事。
再和金英刚刚说的话凑在一起,稍稍转动一下脑子,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听见不是瓦剌使团的事,喜宁反而松了口气。
工匠?那也算事儿?
不过脸上却依然尽显着急,就要出门。
“小宁子,你又要去做什么?乾清宫你进得去么?”金英喊住了他。
乾清宫是禁中之禁,门卫森严。除了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和乾清宫管事太监可以不经禀报进出。
其他任什么人,没有皇上的旨意,都是不得人内的。
便是喜宁这样极得陛下欢心的,也依然不能。
况且,王振现在正和陛下谈事。
便是金英自己,也不敢在没有急事的情况下,冒冒失失,直接闯过去。
喜宁心里着急,随口应付了一句:
“我就在门口等王叔出来。”
说完,草草打了个躬,也不等金英开口,就又跑了。
金英瞪圆了眼睛。
“狗改不了吃屎,我又何必管他?”
最后气鼓鼓端起桌上茶盏,将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一股脑儿倒进嘴里。
犹自不解气,将茶盏掼在桌面上,口中重重‘哼’了一声。
……
太皇太后张氏,自洪武二十八年被封为燕王世子(仁宗皇帝)妃。
算上建文朝,算是真正的历经六朝。
且真正见识过大场面和许多隐秘事的‘贵人’。
自从儿子宣德皇帝殁后,外朝曾有传言,太皇太后有废幼立长之心。
但最终,这个女人却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她并没有。
正统皇帝年幼,她大权独揽。又有人议论,后宫干政,乃是国朝衰弱之相,亦是后宫乱政之前兆。
这一切,张氏都瞧在眼里,听在耳中。
奈何皇帝实在懵懂,这一切,她也只能听之随之。
这两年皇帝慢慢大了,她也在慢慢衰弱老去,至此,也是将权利归还给陛下的最好时机。
她自己干脆落个清净。
正统皇帝初涉朝政,自然想要做出些事情。加之又受自小陪着他的大伴,如今的司礼监掌印王振循循善诱。
以致于外朝官员,动辄受罚。
荷校,下狱,各部堂官几乎轮了个遍。
好在只是对京中官员严苛,对各地方官和巡抚地方大臣还算宽宥,大明朝这才没出什么乱子。
但总归让在京官员认识到了王振对于正统皇帝陛下的影响力。
近两年来,在京官员中。
善经营者,阿谀逢迎之举,屡屡突破道德下线,跪拜内廷太监已成常例。
勇于任事者,未免内廷掣肘,也都各自送上孝敬。
这时候,所有人又都开始怀念,朝初时太皇太后秉政那几年。于是又一改之前口吻,明里暗里开始劝说太皇太后出山。
只是这次,他们没有像之前那样,得偿所愿。
她太老了,而且身体也在一天天变差。
久卧病榻的她,就连陛下每日请安问福的常例,也让减省了许多。
朝中的事情,仿佛一切都和她没了关系。
她似乎只想清静的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今日午间,太皇太后张氏感觉身体轻健了许多。一时兴起,就让随侍多年的女官徐姑姑,陪她游园。
哪知徐姑姑刚安排停当,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慈宁宫管事大太监兴安,急匆匆进了屋子。
等兴安磕完头,行过拜见礼,说出来由。
太皇太后还在思虑,一旁徐姑姑却早已急的脸上红扑扑的,她有心向太皇太后请示,却又怕扰了老人家思绪。
她的心思自然瞒不过相处多年的兴安。
于是做起了这个中人:“徐姑姑多久没见徐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