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皇帝朱祁镇,携着满腔怒火,要上内阁质问杨士奇。
朱祁镇虽然算得上年轻气盛,也正处在冲冠一怒,不管不顾的年纪。
但其实面对经常‘劝导’他,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先生,他其实很少失态。
像今日这样,携着怒火,要找上门要说法的做派,以前根本没有过先例。
他本不该如此失态的。
王振见此,欲言又止。
想了想,最后还是‘诚恳地’劝道:
“陛下,杨士奇四朝老臣,又承先皇托孤之重。对他,陛下还是应该妥善处置。即便真的有些错处,陛下也当宽宥,不置令老臣失了颜面。”
朱祁镇回头,对王振这种妇人之仁的话有些失望。
“王先生,太祖高皇帝时,胡惟庸,李善长,蓝玉等等这些人,都是陪着太祖爷打天下,立下过大功的。后来他们结党营私,败坏朝纲,太祖爷是怎么对付他们的?”
不等王振回答,朱祁镇又道:
“虽然王先生也和我说过,对待边将,地方大臣以及巡抚地方大臣,当宽宥,这个我也认同。可是这里是京师,政命拟定、集散之处,一应政务稍有不慎,就会遗祸整个天下。更何况内阁这样,重中之重的地方。”
最后,一展衣袖,说出一句。
“结党,历朝历代,只要沾上这两个字,就没有安宁的时候。王先生不必再劝。”
王振满脸‘羞惭’之色。
对着朱祁镇拜道:“陛下,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唉!西扬先生这次或许真的做错了。”
“王先生不是想的太简单,而是心太软。”
两人正说着,皇帝的仪仗行伍,抬着杏黄色的乘舆,来到近前。
另有一乘两人抬小轿,停在陛下乘舆之后。
这乘小轿,是朱祁镇对王振的特殊优待。
王振刚伺候朱祁镇上了乘舆,就看到司礼监秉笔太监兴安,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心里正在猜测,就见兴安扯着嗓子大喊:
“陛下!陛下……!”
朱祁镇扒着乘舆的扶手,循着声音望去。见是兴安,就吩咐抬轿的太监先停一停。
兴安来到朱祁镇近前,喘着粗气跪下禀道:
“陛下,太皇太后请您即刻前往慈宁宫。”
朱祁镇皱了皱眉,扬手示意他起来说话。
“皇祖母找我?可说了什么事?”
兴安缓缓起身,瞥了眼身旁的王振,‘如实’奏道:
“太皇太后没说。”
朱祁镇看了看王振:“王先生可愿与我同去,你也有日子没去和皇祖母请安了。”
王振一听,吓得一哆嗦。
整个紫禁城,他最怕那位,哪里敢去。
只能讪讪笑了笑:
“陛下,太皇太后寻陛下过去,一叙祖孙之情,我去了碍眼,还是不去了。陛下有兴安公公在跟前伺候,也是一样的。”
说完,对兴安狂使眼色。
兴安自然知道他因何如此。且王振若真去了,反而不大好。
这种时候,白白卖他个人情,挺好。
于是顺着王振的话,催促道:
“陛下,我瞧着太皇太后像是挺急的,您看……!”
“什么?皇祖母很着急?你怎么不早说?起驾,现在立刻就去慈宁宫。”
朱祁镇也顾不上王振了,更忘记了要去内阁的事,催促抬乘舆的太监赶快走。
至于兴安,他可没有享受乘坐小轿的资格。
而且他也怕王振拦着他追问,于是赶紧追着朱祁镇的乘舆,一路小跑着向前。
直到朱祁镇乘舆已经远去,王振这才回过神来。
此时,他已是换了另一副脸色。
他心里暗骂兴安来的不是时候,要是再晚来一会儿,内阁今日非得翻了天不可。
届时,让所有人都看看,和他王振作对的下场。
王振坐在那顶两人抬小轿上,越想越气。深感白白浪费了这个大好时机,徒自不忿。
一会儿功夫,轿子出了乾清门。
又行了一阵,到了隆崇门。
刚到隆崇门门口,他就看到喜宁扒在门边探头探脑,脸上一副急色。
“小宁子,你在这里作甚?”
喜宁像是苦等夫君归来的小媳妇,瞬间破了防:
“叔,您可算是出来了!”
说完谨慎的看着抬轿的太监。
到了隆崇门,距离司礼监就不远了,只是几步路的事。
王振瞧出喜宁有私密话要说,便吩咐落轿。让抬轿的小太监退下,说剩下的路自己步行。
抬轿的小太监大喜,也落得个清闲。一时也不耽搁,抬着空轿,转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宁子,说吧,怎么回事?”
王振还以为喜宁是为了顺天府奏疏上名单的事,准备吓一吓他。
刚要拉下脸训斥。
喜宁却‘噗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膝盖将砖地砸出重重的响声。
“王叔……救我……!”
说着,眼泪鼻涕,流的满脸都是。
王振正觉得奇怪,喜宁的胆子向来不小,怎么可能因为那点小事儿就哭哭啼啼?
难道是别的事?
王振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赶忙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喜宁抽着鼻子,瑟缩的抬头,勾着脑袋,带着哭音说道:
“叔,瓦……瓦剌使团的事,漏了!”
王振一听,眼睛瞪得溜圆,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破口大骂:“我就说了,这样迟早要出事,往年收些那边的东西,倒卖些宫中堆在角落里落灰的玩意倒也罢了,那种东西也能卖?你们这群小畜生,非要撺掇,这下好了吧!”
喜宁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就只是不住磕头抹眼泪。
王振见他一个平日里的猢狲,惯会作怪逗人开心的性子,今天这副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忍。
“把脸上那些脏屎和尿水擦干净,起来回话。”
喜宁随意的用袖口在脸上抹了一把,却执意跪在原地,不肯起来,。
王振也就随他去了,接着问道:
“东西现在在哪儿?”
说完,也不等喜宁回答,又直接吩咐他:
“在这里哭哭啼啼有什么用。你去找王山,让他和马顺支应一声,先把东西想办法藏起来,只要东西找不到,任凭有什么证据,都是废纸一张,空口白牙。”
喜宁怯怯的抬头,不敢直视王振的眼睛。
“叔,山哥早就过去了,我还托了贺掌公,请他一起过去撑场子。”
王振愣了愣,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们都过去了?你这猢狲,倒是机灵。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喜宁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和盘托出:
“刚刚,叔府上的王管家,派人来寻叔,说是山哥让他告诉叔您一声,东西被锦衣卫禁宫宿卫查获。都怪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吴煜,领着巡城兵马司的人和山哥在瓦剌的仓房外打擂阻拦,这才耽误了时间。”
喜宁准备迎接王振的雷霆怒火,奈何等了许久,王振也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他壮着胆子,悄悄抬头。
王振此时却想的是:禁宫宿卫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肯定不会是陛下派过去的。除了陛下,就只剩下……。
再联想起刚刚兴安来寻陛下,说太皇太后请陛下过去说话。
两者一联系,王振当即冷汗直冒。
一颗心跌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