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康突然地一跪,所有人都满脸愕然。
等他话一出口。
又都仿佛约定好了一般,齐齐皱眉。
此时,做为于康的直管上级领导,徐良心头有些懵懂。
当时,英国公找到他。
直说是受西扬先生所托,给一名晚辈谋份差事。
英国公当时还特意提了一句。
说是西杨先生是将自己被封赏时,得到的荫封名额让了出来,给了那名于姓晚辈。
出于对西扬先生的敬仰,徐良一反常例,应下此事。
他甚至没有查勘于康的身份。还应英国公的要求,将他进入锦衣卫的时间,往前提了一个月。
徐良脑中飞快的,将那日英国公的话,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
事关西扬先生,还姓于。
如今陛下和太皇太后又恰好在谈于谦。
几番巧合,他哪里还会猜不出于康的真实身份。
昨日甫一见面,他本想先试试于康的斤两,便随手丢给他一件案子。
没想到,只过去短短一天时间,竟扯出这样的大案。
今日早间,徐良还在为西扬先生慧眼如炬,发现一位良才而感叹。
甚至在心中自我攻略:「西扬先生因为惜才,不惜走后门。」
如今想来,一切竟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
他此时甚至有些后悔,没在昨日刚见到于康,就带他去档籍库,将他的档籍补录完全。
否则,也不至于此。
总归现在,事情发展,已然如此,徐良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下。
好在于康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身份。反而是名臣之后,尽管现在,名臣蒙难。
但此蒙难名臣,外有西扬先生搭救,内有太皇太后金口玉言。
自此之后,于侍郎应无大碍。
只是被如此利用一番,徐良心中,总归还是有些不大好受。
但又转念一想。
于康自始至终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反而还立下大功。
于侍郎为人,也正如太皇太后说的那般:刚直决绝,勇于任事。
想到这些,徐良一咬牙,心中做了决定,也跟着跪了下去。
他和于康,两人一前一后跪下。
其他人却一时猜不透,这其中缘由。
徐姑姑率先反应过来,她还以为徐良犯了什么错,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也跪了。
最后只剩下一个兴安,独自一人,很突兀的站在那里。
兴安脑子拐过数十道弯,也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怎么回事。
只是觉得自己一人不跪,太过抢眼。
正打算也屈膝跪下。
朱祁镇开口了:“你们这是作甚?”
于康刚要解释,徐良却抢先他一步说道:
“启禀陛下,于康不仅是臣麾下总旗,他还是于侍郎之子。太皇太后和陛下论及于侍郎,不吝褒奖溢美之辞。于康心中一时激动,以至于失了礼数。”
于康见徐良如此说,哪里不知他这是在替自己担责。
徐良和于康本无深厚情谊,认识也不过短短两日时间,甚至今日才是第二次相见。
之前,没有如实告知徐良身份。就是怕他心中胡乱猜测。
父亲被下狱这件事,在京师各衙门,看起来波澜不兴,实则暗流涌动,徐良不可能没听说。
但即便这样,徐良依然选择替他担责。
一时间,于康心中出现一道声音:“徐良此人,真丈夫也。”
徐良这一解释,朱祁镇脸色肉眼可见的低沉。
他虽是九五之尊,但毕竟年幼,即便平日故作深沉,但难免会有因为心情激荡,而忘了的时候。
太皇太后却没看到这位至尊孙儿的表情变化。
她反而眼睛一亮,盯着于康,仔细端量许久,最后笑道:
“于谦只有一子一女,你的长相也和他相去甚远。我记得他年轻时,曾收过一个稚童做养子,应该就是你吧?”
“太皇太后好记性,臣正是父亲所收养。但父亲、母亲待我视如己出,对外面的人说臣时,皆言于家大郎。这些年,也一直是臣陪着父亲,辗转晋、豫各地,奉旨抚军济民。”
太皇太后爽朗一笑:“像是他能做出的事。”接着又好奇的问:“既然你一直陪着你父亲,那怎么现在去锦衣卫了?”
不等于康回答,她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转而看向朱祁镇:
“难道是陛下将于谦调回京了?也是,于谦自打入朝,就在各地方跑。到了宣德五年,又领旨巡抚晋豫。做了二十年地方官,也该调回京里,和家人好好团聚了。”
太皇太后一番话,暖阁内鸦雀无声。
朱祁镇脸色涨的通红,其他人则低着头,没一个敢回太皇太后的话。
只有徐姑姑,一脸茫然,她是真不知。
不过,她也能看出暖阁内气氛不对,也慌忙低下头,做起了鹌鹑。
“怎么了?难道于谦……”
太皇太后皱眉,眼神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最后将目光驻在于康身上。
“他应该刚过不惑之年吧?唉……!世事无常啊!”
见太皇太后误会,于康忙解释道:“父亲身体康健。”
“那你们怎么都这副模样?我还以为……”
说到此处,太皇太后突然顿住,转而问朱祁镇。
“刚刚是陛下提起于谦,又问我人会不会变?难道他犯了什么事?”
朱祁镇整了整心情,理了理思绪,知道不能隐瞒,便说道:
“于谦回京奏对,朕一时繁忙,没有立即召见他。他便因此心生怨忿,上疏说想留京任事,还在奏疏中擅自举荐了两名地方官,简直毫无臣礼。加上又有科道言官参劾,朕一时气不过,就将他下了都察院的狱。”
太皇太后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也终于明白,刚刚他为何一直追问于谦的事。
“你们都先出去。”
太皇太后一句话,暖阁内气氛微妙。
“是!”
兴安第一个反应过来。
说完,上前拉了一把于康和徐良。又唤了一声徐姑姑。
几人迅速退出暖阁。
在兴安的带领下,穿过厅堂,来到外面花厅。
“好了,咱们就在这里候着吧!”
几人各有各的心思,互相都不说话。
最后还是徐姑姑率先忍不住,将徐良拽到一边。
两人也不知说什么,只是徐姑姑好几次伸手去拧徐良耳朵。
徐良低着头,丝毫不敢反抗。
还怕徐姑姑够不着,主动屈膝,将头低下,凑到徐姑姑手边。
于康正看的出神,却听到兴安同他说话。
“你们今日倒是来的正是时候,有太皇太后在,你们又立了大功。于侍郎反倒是因为你的缘故,或许很快就能出狱了。”
兴安说话时,一直盯着于康的眼睛看。
于康知道,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又身兼太皇太后慈宁宫管事太监的大公公,怀疑今天的事,都是有意安排。
于康苦笑一声:“安公公,即便是我想救父亲,可瓦剌使团的事总归不是我能安排的吧?陛下突然提起我父亲,也不是我一个小小的总旗能事先预知的。”
兴安盯着于康的眼睛,于康也直视他的眼睛,丝毫不躲闪退缩。
良久,兴安摇了摇头道。
“也是你运气好,说到底是于侍郎有福气,不该在狱中走这一遭。先皇还在时,我倒是和于侍郎有过数面之缘,当真是仪表堂堂,威武不凡。这一晃,都有七年没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