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皱眉。
“王原之此人,为官清廉,政事练达。虽嫉恶如仇,但若说执法严苛至将人杖死,老夫却有些不信,你这消息可准?”
于康苦笑道:
“我陪父亲巡抚山西时,和王参政打过不少交道。他近年来行事如何,我是亲眼所见。”
“说他杖死县令等十数人,此事我信。但我也相信王参政人品和官品,他那样的人,岂会无缘无故伤人性命,怕是那十数人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这才惹得他施以严酷之刑。”
“一切也果然如我所料,这封信中,对于王参政因何杖刑那些人,又为何处罚如此之重,都有详细记录,且消息来源极为可靠。”
“若我猜的不错,关于王参政此事的弹劾折子,不久之后,就会抵京。那时,父亲举荐他的事,依然会被有心之人重新拿来利用,还不如趁此机会,咱们自己弹劾,占据主动。”
杨士奇看着于康。
“所以你要我寻个亲信,在这个时候弹劾,以此来打消陛下对我和你父亲结党的怀疑?”
于康心想:陛下要亲政,先扫除尔等经年老臣,这在陛下心中,是根深蒂固之念。陛下如今性格已经定型,岂是轻易就能打消此种念头的?
当然,这些他不能说。
他也相信以杨士奇的老辣,也不会看不透这些,试探之言而已。
于康摇了摇头说道:
“现如今,因为太皇太后的原因,陛下放父亲出狱,已成定局,不过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但此事终究会是陛下心中,埋下的一根刺。以后每每想到,陛下心中怕是都不会好受。”
“另外就是,父亲现在出狱,之前一切努力,便是徒劳。留京之事,更无可能了。”
“加之又有王参政的事在后面紧随。届时,父亲又会重新陷于漩涡之中。还不如就借着弹劾王参政这件事,暂且先让父亲在狱中委屈一段时间。”
“也正好给陛下一个不是因为太皇太后的原因,他才放过我父亲的理由。”
杨士奇奇怪的看着于康。“你倒是什么话都敢和我说。”
于康郑重道:“小子说过,视阁老为至亲长辈。既然是至亲长辈,当然任何话都可以和阁老说,也愿意和阁老说。”
“既然如此,养浩,我想听听你接下来,是如何谋划打算的?”
于康苦笑一声:“暂时还没有其他谋划。”
“没有?”杨士奇老眼一瞪,“养浩,你可是刚还和老夫说,视老夫如至亲长辈。”
于康继续苦笑:“是真的没有谋划。之后该如何走,一切还要等到朔望朝会,陛下和朝中诸公将近日以来发生的事,议出一个章程后。再视陛下对这些事情的态度,再来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杨士奇啧啧道:“廷益倒是嘴严,这些年来,他竟从没有和我提起过,于家这位大郎,竟有如此之深的心计。”
于康讪讪一笑,不知该怎么将这个话题接下去。
杨士奇也不逼他,反而和他谈起了朔望朝会的事。
“后日朝会,京城各衙门堂官、主事,以及科道言官,都悉数参加。怕是到时候风云际变,不好掌控,养浩可有什么要‘交代’老夫的?”
于康大寒,连连作揖赔罪。
“小子这点微末的本事,哪里敢胡乱多言。阁老心中此时肯定早有了定计,我就不关公门前耍大刀,丢这个人,现这个眼了。”
杨士奇一捋长须,满意的点头。
哪知于康却在此时,话锋一转:
“阁老一心为国,这几件事关系国本民生,一切当然是以我大明百姓为重,朝中和阁老一般心怀天下的诸公,也定然会为百姓争个长短。”
杨士奇笑容一滞,知道于康这是在暗里‘指点’他,于是扬手在他额头轻轻一拍。
“小子找打!”
于康硬生生接下,还顺势拍了一记。
“阁老老当益壮,这一记着实有力,小子拜服。”
……
王振在北镇抚司大狱(诏狱),终于见到了马顺。
马顺此时战战兢兢,垂首躬立,迎接王振的训斥。
“顺子,你看看,锦衣卫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所有事情,我都比其他人晚一步知道,锦衣卫号称耳目遍布京城,我看都是一群酒囊饭袋,狗屎臭虫。”
马顺冷汗连连,额头更是有豆大的汗珠不住冒出。
仿佛现在正值酷暑,而不是春寒。
见马顺不说一句话,王振更怒。
“你不是经常和我说,锦衣卫现在铁桶一块么?那个徐良怎么回事?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分了权,我看你这锦衣卫指挥室的位子,也快要当到头了。说不得哪天,那个徐良就会将你从这个位子上扯下来。到时候,你做的那些腌臜事,一个个都得被人挖出来。到那时,墙倒众人推,等着被扒皮拆骨吧!”
马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公,救我!”
“我早就说过,不要总让别人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拉屎撒尿。你倒好,那个徐良在锦衣卫嚣张跋扈,听说好几位同僚都被他打的下不了炕,事情如此严重,你却只将他降职?我倒是没想到,顺子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吃斋念佛的活菩萨,连这样的事都能忍了?”
马顺勾着头,怯怯的解释道:
“王公,我也早看那小子不顺眼了,可他背后有位在慈宁宫正得宠的姑姑,不能不给些面子。”
王振大怒,一脚踹在他肩膀上。
“你放屁,锦衣卫乃天子亲军。什么时候,一些阿猫阿狗都要给面子了?我看你就是软,和你胯下那玩意儿一般软。”
被一个没有‘宝贝’的,如此当面折辱。
马顺即便是泥塑的性子,此刻也是怒火中烧。
只是开口时,却又是另一幅光景。
“王公,一切都是我的错,事后您怎么罚我都成。只是现在,此事到底该如何应对,王公能否指点一条明路。王公多谋,小的我就是一介武夫,最怕动脑子。以后王公说什么,小的就做什么,只要是王公吩咐的,绝不打一点马虎眼儿。”
王振失望的摇了摇头。
“顺子,你太让我失望了,到现在你还没明白,此事究竟有多严重。”
马顺迷茫的看着王振。
王振恨铁不成钢,指着马顺的鼻子骂道:
“小子,是陛下对你不信任了,这下我说的够明白了么?你真以为我说的,你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不保,是在和你逗闷子?那个徐良已经入了陛下的眼,连我为你说话,陛下也听不进了。你当那个徐良是什么善男信女,他能私下调动禁卫,又硬生生以下犯上,拦住王山和贺喜,你当他是冲着谁来的?”
马顺猛然仰起头,眼中闪过一抹杀机。
咬牙切齿:“原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真的看上我的位子了。想要鸠占鹊巢,那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王振暗暗舒了口气,冷笑一声,看着马顺。
“你明白就好,现在知道这些,还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