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康离开杨士奇的南城秘宅时,天已经完全暗了。
入夜后,天气比之前更凉、更冷。
杨福先是伺候杨士奇坐定,接着又为他披上一件厚厚的貂皮大氅。
他本想劝说老爷回宅邸,但看到老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又忍住了。
只是在心里埋怨于康,对一位老人家,竟然说出那样重的话。
这哪里是晚辈,简直就是活祖宗。
正当他在心里,将于康不知埋怨了多少遍,暗自得意时,老爷的声音在杨福耳边响起。
“杨福,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是不是也觉得近年来,我对于内廷侵夺内阁权力,应对时的手段,过于疲软。”
杨福忙道:“内廷携陛下之威,若不是老爷和其他几位辅臣周旋护持,怕是满朝文武都得受内廷欺压。”
“难道现在就没有欺压么?近来,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朝中五府六部九卿,各堂官,几乎有大半都受到内廷折辱,甚至二品、三品大员,动辄廷杖,戴枷,系狱。以致臣子颜面尽失。”
杨福又在心中埋怨于康一句后,讪讪道:
“老爷,虽说如此,但是他们最后,大多也都保住了性命和官位,这都是您和其他几位的功劳啊!”
杨士奇却似没听到一般,喃喃道:
“朝臣受尽折辱,面对内廷宦官,个个自危。为求自保,屈膝逢迎,政事听由内廷摆布。就连我……也不例外。”
“老爷……!”
杨福瞪大了眼睛,眼睛中慢慢蓄起两泡老泪。
老爷怎可说出这种话?他可是历经四朝的元老,内阁的首辅大臣,受天下敬仰的西扬先生。
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这些话,却又都是真的,杨福心中替老爷憋屈。
“老爷,您如此做,都是为了大明朝,为了朝堂稳固,为了百姓安康。”
杨士奇面带讥讽。
“于家小子看的明白,就是我等这班老臣,昏聩年迈,只知一味妥协忍让,竟让内廷气焰越来越嚣张,他们阉宦侵掠朝政至此,皆是我之过也。”
“朝中诸臣,面对内廷,唯唯诺诺。每逢奏对,只看内廷脸色。科道言官,唯内廷马首是瞻。皆是我之罪也。”
“先帝临终托付,短短六年,因我等一班老臣软弱,拖累朝局至此,死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说着,两行浊泪,顺着沟壑纵横的面颊,慢慢滑落。
“老爷……!”
杨福不知该如何劝,只是眼巴巴的看着老爷伤心,自责,后悔,垂泪。
杨士奇双眼空洞无神,肩膀无力低耸。
缓缓行至窗前,望着窗外悠悠月影。
“无诤臣之心,何以行宰辅之权?只愿得过且过,缝缝裱裱,挨过最后几年,一切自有后来者收拾这个烂摊子。直到今日,我才看明白,原来老夫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老夫有愧圣贤教诲,有负先帝所托,何以身居要位。”
“老爷,都是那姓于的小子胡说,老爷不是那样的人。”
“杨福,到了此刻,你难道还不愿相信么?如今朝堂,何以敢言直谏者越来越少,屈膝逢迎者比比皆是。这都是内阁疲软应事之故,内阁乃是国之政务总魁,几位阁臣位极人臣,是天下官员表率,我们都是如此,又如何去怨别人?”
说到此处,杨士奇老眼中光芒大炽。
“老夫还能活几年?一副垂死皮囊而已,便是舍此残躯,又能如何。”
“老爷……”
杨福心中有些害怕,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一声声‘老爷’叫着。
杨士奇突然转身,
“杨福,于家小子刚刚提醒我,家宅之事。你说,他说的,是不是杨稷?”
“这……这……”
杨福怯怯的偷瞄了老爷一眼,心道:老爷竟对于家小子的话如此相信。
杨士奇见他这副表情,心中立即明白了大半。
“家里那老婆子向来疼他,我也从来没空理他。之前有地方官员,数次密信与我,话里话外,言及杨稷,都隐晦的说他为祸乡里。”
“之前,那老婆子护子心切,我也真当别人毁谤。现在,就连于家小子都提起此事,杨稷行状荒唐,败坏家风之事,定然不是空穴来风。”
“近些年,他在老家,鞭长莫及,老夫也无心力和时间管教。现在,却不能听之任之了。”
“杨福,明日就派人将杨稷给我接到京城来,要是他敢不来,打断他的狗腿,绑也要绑来。”
说到此处,盯着杨福的眼睛,满脸肃穆寒霜:
“这次,你要是还如之前那般,对老夫管教杨稷之事,当做儿戏。或者偷偷跑去找老婆子告密,我定不饶你。”
杨福听后,却是满心激动。
“老爷,您终于肯下决心了。”
……
于康从秘宅出来后,径直奔往「擎荷楼」隐秘小院。
轻车熟路,一样的翻墙越户。
房中宫灯已经亮起,于康知道,柳媚儿在等他。
于是童心大起,升起一丝恶趣,轻手轻脚靠近,准备吓她一吓。
来到房门前,长舒一口气后,伸出双手,猛地一把推开房门。
暴喝一声:“查房!”
四目相对之下,于康目瞪口呆。
柳媚儿此时,正半裸着上身,手里拿着一件杏黄色薄纱金丝肚兜,在胸前比比划划。
呼之欲出的叠嶂峰峦,虽被另一件绯色金线描边,鸳鸯戏水图案的肚兜紧紧包裹,但或许是肚兜尺寸实在过于合身。
竟将整个轮廓,勾勒的清清楚楚。
尤其那透纱般的质感,白皙的肉色若隐若现。
于康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喉咙声立即响彻整个房间。
柳媚儿脸上慢慢升起红晕,接着红晕延伸到天鹅颈一般的脖子,再往下,和那绯红色慢慢相接。
柳媚儿轻轻咬着嘴唇,冰冷的气质中平添一丝魅惑。
眼角那颗小红痣,此刻仿佛发着光。
她甚至伸出香舌,微微舔了一下嘴唇。
开口时,吐气如兰。
“想要看,就进来看,把门带上,让你看个够。”
于康的喉咙声又一次响起,下一刻,甩了甩头,脚下步子一个大回撤。
两手各自把着门边,将门重新关上。
“胆小鬼!”
于康明明听见了一声幽怨且失望的摔衣服声。
极轻。
脑中旖旎的画面,渐渐浮起,似乎在引导他,鼓动他,现在就去重新推开那扇门。
于康苦笑一声,低了低头,又将腰慢慢的拱起。
口中低声喃喃,充满怨气:
“媚儿姐,你可真是个害人精。今夜,我该怎么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