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回到私邸,天色已经大暗。
他刚从轿厅下轿,管家王禾便急匆匆迎了上来。
“老爷,喜宁在客堂,已经等的有些时辰了。赖着不走,非要见您。您见还是不见?”
“让他继续等着,先给我弄些吃得来。今天跑了好几个去处,都是给小宁子擦屁股,他倒是在我府中清净了,却把我累个半死。”
王禾知道老爷心情不佳,暗里对喜宁默哀,料到他过会儿免不了挨一顿臭骂。
他一边吩咐随侍的小厮传话,让后厨赶紧准备。一边走在前面,挑着一个圆灯笼,给王振引路。
王振用过饭后,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带那个小兔崽子,去书房等我。”
王振的书房是他的禁脔,平日里只有王禾进去洒扫。
府中其他下人,从没人有资格进去过。
书房很大,开间足足有六楹,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孤本典籍。
书画名作更是挂满了墙。
诺大的书房,地上墙上,甚至顶上,都满满当当,竟无一丝空旷之感。
王禾一一点燃三十六盏宫灯,将书房映的,恍如白昼,甚至有些刺眼。
点完宫灯,他又为王振砌了一壶新茶,将瓷壶和茗盏都放在王振顺手可以轻易拿到的地方,这才悄声退了出去。
不久之后,领着一脸瑟缩相的喜宁,来到书房。
喜宁是第一次来这里,但他此刻却顾不上看这些稀罕宝贝,见了王振后,径直跪了下去。
之前白天,在宫中德崇门前,喜宁就是这样跪着说话。
此时,他还是选择跪着说话。
王振低垂眼皮,拿眼睛睨着他,黑这一张脸,也不说话。
喜宁心中更慌了。
白天时,帮王振跑了一次锦衣卫,传话给马顺后。他就直接来到王振私邸等候召见。
从白天一直等到天黑,从天黑又等到现在。
喜宁每时每刻,都度日如年,如坐针毡。
他心里也很清楚,王振还没回府,定是忙于白天发生在瓦剌使团仓房前的事,做的都是善后工作。
“叔……”
他只喊出一个字,泪珠却如断了线的珍珠,划过白嫩的脸颊,坠在地上。
王振似乎很看不惯他这副模样,怒道:“把你脸上那些马尿,都擦一擦,起来回话。”
喜宁心里一喜,知道有戏。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卖惨来的更实惠一些。
“叔,这次的事,千错万错,都是小宁子我的错,让叔劳累奔波,小宁子心中,实在如锥刺心一般。恨不得……”
王振却打断了他道:
“小宁子,若你真的像你刚说的那般,倒是有一个法子,能让我稍微好受一些。”
“叔您说,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小宁子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好,这是你说的,那我可真就直说了。”说到此处,突然一顿,再开口时,带着杀意:“把你弟弟交出来。”
喜宁嘴角微不可查的开始抽动,似在强忍。
“叔,您要喜胜那个蠢货做什么,凭白污了您的眼!”
“污了我的眼?小宁子,你和你弟弟这次,惹下这么大事,你以为他跑得了?”
喜宁顿时磕头如捣蒜,额头将地面砸的‘咣咣’响。
“叔,您让我做什么都成,可我们家的香火,如今全系在他身上。若是他有闪失,小宁子无言面对酒泉下的父母和列祖列宗啊!”
喜宁心里有怨气,白天的时候,王振还和他说,锦衣卫里有尊大佛,能救他性命。
可现在,每句话,都是冲着弟弟性命去的,这算什么狗屁大佛?简直一点本事也没有,怕不是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
突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觉得王振的话,似乎有些不对。
难道……?
心里暗骂一声,表情却更加恭敬,恭敬中又带着点儿破碎感。
“叔,真是要用一条性命,来抵过这次的事,我这条贱命,叔拿去用就好了。放过我弟弟这次。我死后,只要让他能有一口饱饭吃,小宁子就算是没白死。”
王振还是之前那副表情,那副神态。
良久,喜宁咬咬牙,就要再来一波撞死阶下的戏码,奈何王振却开口了。
“起来回话,动不动就寻死觅活,要不是看在你们兄弟情深,真真切切的打动了我,这次定不饶恕你兄弟二人。”
喜宁却在这一刻,呆愣愣看着王振,之后扯着嗓子开始大哭。
似在为自己庆幸,又似在为弟弟喜胜庆幸。
他心里骂了王振无数遍娘,口中却说着,满是对再造父母的感恩之情。
“将你弟弟藏好,近日就暂时不要再露面了,你最近也消停一些,把嘴巴闭严实,什么话也不要说,什么事也不要问。只需牢牢记住一件事,若是能做到,说不得不仅能转危为安,或许还能得些好处。”
喜宁此刻,心里的震惊,真的不是在演,而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王振能量的可怕。
转危为安,甚至还能得些好处。
这是多大的本事啊!仅仅半天时间,王振究竟都做了什么?
此刻喜宁唯一想知道的就是,王振究竟用何办法,才做到这些,又是什么,给他如此大的信心。
但他知道,这些都是隐秘。
他向来对自己都有很清楚的认知,别看王振像是拿他完全当自己人,甚至相当维护。
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在王振那里,始终差着那么一层。
喜宁善于抓住任何机会钻营。
比如现在,他就听出,王振话里有话。
于是赶忙问道:“叔,你说牢记一件事,是什么事?小宁子这次一定都听叔的,拼着命也要帮叔做成。”
王振倏然起身,看着喜宁。
“小宁子,陛下快亲政了,陛下亲政,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啊?是什么?”
王振将目光挪到窗外,心思似乎也随着目光一起,往窗外飘去。
喜宁有样学样,却只看到漆黑的夜晚,无风也无光,黑乌乌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想开口问,但王振此时一脸陶醉之色,喜宁几次张口,又都重新闭上。
正当他憋得难受时,王振目光,突然从窗外转到他身上。
“小宁子,从明日起,多去陛下跟前晃晃,拿出你浑身的本事,让陛下开心。不要让陛下一个人胡思乱想。要让他无时无刻,都被你的新鲜本事吸引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