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在,于康不觉得奇怪。
喜宁在,可就太怪了。
王振面无表情。喜宁毕竟年轻,心中藏不住事,眼底那丝得意和残忍,于康尽收眼底。
于康心里打起十二分警惕,丝毫不敢放下戒心。
大明的这位正统皇帝陛下,有些时候面对有些人时,耳根子极软。比如现如今就站在他身边的两位。
一位陪着他长大,一个极讨他欢心。
这二人若是一同在他耳边吹点热风,事情往往会被刮歪二里地都不止。
此二人向来能言善道,惯会摆弄人心,此刻他们陪侍朱祁镇左右。
于康只有一个念头:加倍小心。
天家本就无情。
若是另有奸佞小人,时刻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寻找错处,然后进谗言。届时,今日朝会刚刚博得的好感,怕是瞬息就会崩灭。
于康早就看出,眼前这三人似乎早就于某事上达成了某种共识。
其中,某事和这两名‘奸佞小人’,绝脱不了关系。
于康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但他思来想去,却实在想不出,究竟是因为何事,才能让喜宁露出那样的表情。
这喜宁现在一屁股屎,眼见就要糊满整个裤裆,竟还有心思来和王振配合,来做他的局。
除非这件事,这个局,不仅能让他摆脱困境,甚至还能顺道坑他这个‘仇人’一把。
想到此处,于康心中愈发谨慎小心。
他极力克制情绪,面对朱祁镇时,硬是挤出一丝受宠若惊的忐忑。
朱祁镇似乎真的很受用,竟率先开口打趣起于康来。
“这么晚宣你进宫,很吃惊吧?来时,是不是一路上都在想,朕宣你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于康表现的愈发恭敬:“正如陛下所言,臣一路上不仅忐忑,简直受宠若惊。至于猜陛下圣心,臣一介武夫,实在鲁钝,确实猜不到。”
喜宁咧咧嘴,盯着于康,面带不屑。
王振只是耷拉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就又恢复之前状态。
朱祁镇愈发受用,看向王振:“王先生,我就说,于康为人直率,有什么便说什么。我和他虽然才是第三次见面,但对他印象,确是一次比一次好,现在还真有点舍不得放他离开了。”
王振连忙应道:“陛下得遇良才,本就该给良才多加加担子,好好让他历练历练。到时候陛下要重用,也能如身使臂,如臂使指。”
喜宁也在一旁敲边鼓:“王公说得对,陛下若是以后想让于百户做手臂,做手指。就得舍得放他离开。”
朱祁镇被他逗乐了,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小宁子,就属你最会逗趣。以后听不懂的,就不要在旁人面前卖弄,平白惹人笑话你。”
于康心里一寒,知道三人口中说的放自己离开,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亦或许在朱祁镇心中是好事,但在另两人心中却不是。
尤其看见朱祁镇和喜宁对话中,那种亲近,显然圣眷依旧不衰。
反倒他这个‘外人’在现下这个场合,有些格格不入。
他愈发的想知道,朱祁镇口中说的放他离开,究竟是什么事?离开后去哪里?
可朱祁镇就是不说,反而问他:“听说于侍郎巡抚晋豫时,一直是你陪在身边充当护卫?”
于康猜不透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只能如实回答。
“陛下,臣一介武夫,只能做些粗使跑腿的差事,至于护卫一说,倒是真没做出多大名堂。”
朱祁镇笑了笑:“何必妄自菲薄,当初独闯贼窝,摘下贼首脑袋的气势哪里去了?”
于康一愣。
朱祁镇得意道:“是不是奇怪朕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告诉你也未尝不可,不光是数百贼人老巢中,摘下贼首脑袋这件事。还有你做过的其他一些事,朕都知道。怎么样,山猫?难道你做的这些事,朕不能知道么?”
山猫?于康终于恍然大悟。
这个身份是徐良给他的,还让他将那本关于密探‘山猫’的事迹全都牢记在心。
看来陛下让人去锦衣卫调档籍了。
可惜真正的‘山猫’已死,他只是个冒牌货。
朱祁镇看起来有些激动。
“没想到,你跟随在于侍郎身边,还做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徐良倒是好眼力,早早就把你招揽进锦衣卫了。只是这些事,朕知道时,进封你试百户的旨意已经下达了,否则以你做的那些事,怎么也得再升上两级才可以。”
于康心里发虚,毕竟关于山猫的那些事,不是他做的。
尽管山猫已死,且死无对证。
尽管冒用身份的事,之前只有他和徐良知道。
为此,徐良还将他在锦衣卫俸禄的一半扣下,交给真正的密探山猫的家人了。
这一切作为,似乎都已经做实了这个身份
但于康却深知,假的真不了。那些事情毕竟不是他做的,若是聊得再细致些,即便他将那本册子烂熟于胸,也难保不会在一些细节上露馅。
毕竟亲身经历,和看一些记录,是大大不同的。
他不想在这件事上牵扯太久,于是连忙回道:
“臣之前已经被徐大人提拔为总旗了,如今又得陛下隆恩,做了试百户,臣已经很满足了。”
朱祁镇满意的点了点头:
“依着你父亲的地位,若是真向朝廷讨个荫封名额,也不是难事。说得再难听点,于侍郎只要稍稍动一点心思,你也不至于亲身犯险,去做那些危险的任务。单就此事来说,你父亲并不是滥用私权之人。”
喜宁在一旁继续不屑的撇嘴。
王振脸色则有些不大好看。
王振得势,给自己侄儿以及亲眷,都谋了份好差事。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朱祁镇无心的话伤害到王振,王振却终会将这一切归罪到于谦头上。
于康也无法,尽管陛下说的和理解的,都是对于康有好处。
但这些与于康真正做的,完全是两回事。他总不能单就此事,去反驳陛下吧?
好在朱祁镇也没在这件事上再深入聊下去,而是变的严肃起来。
“于康,朕今日召你进宫,是为两件事。”
于康躬身细听。
朱祁镇又卖了一个关子:“说是两件事,其实也算是一件事。”
于康心中火气一下子就窜了起来,他虽然不知道朱祁镇要说的具体是何事,但却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不是什么好事,朱祁镇偏偏还就是认为是好事,甚至还故意吊他胃口,他心里又怎能没有火气。
好在朱祁镇没有再继续掉于康胃口。
“这第一件事就是,朕又要升你的官了,你高不高兴?此事你还得多感谢王先生,是他一直为你讨封赏,朕也觉得之前对你的封赏太薄,才答应的。”
朱祁镇一句话,于康的心如坠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