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二月份后，天气显著变得寒冷起来，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前线传回来的战报毫无亮点可言，几个月前还有些动荡不安的局势如今一下子陷入了僵持阶段。
毫无疑问，没有人会想在冬天打仗。
与之相对的，则是城中的宴会与狩猎活动明显多了起来，在拉特雷穆瓦耶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经常参加的吉尔对此可谓是深有体会。
眼下他躲在一张靠墙罩着白布的长木桌后，百无聊赖地听着不远处几个他不记得名字的贵族之间的交谈——由于前线逐渐变得不吃紧，这些人便乐观地认为战争已经接近尾声。
甚至维持现状、不去拿回被英国人夺走的那些土地，在他们看来似乎也是一种可接受的方案。反正仗打到现在，敌人早就被赶出奥尔良的城市范围，别的地方再怎么麻烦，和如今城里享受着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听了两句，吉尔就忍不住扭过头去，不再浪费精力去关注。
让这些言论进到自己的耳朵里，简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然而对于目前王国处于暂时的和平状态，他内心还是隐隐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意味着五月份贞德的纪念演出有机会吸引到更多人，并为自己后续的进攻行动提供更多的准备时间。
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有关自己在奥尔良筹办演出这条信息，如今外部的宣传进度到底如何？
“该死，这些一毛不拔的吝啬家伙！”有时候心里想什么就来什么，内务大臣此刻正好结束在另一桌的应酬，回到餐桌旁低声和吉尔抱怨道。
“刚才探了一下这些人的口风，如果明年我们打算出兵，能从奥尔良这边争取到援助的可能性恐怕很小——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在安定的环境下才更应该考虑可能的危险吗？”
“说不定英国人当下的安分只是在积蓄实力，好为将来的反攻作准备；如果不能尽快将勃艮第拿下，王国在战场上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地位依然存在被扭转的可能性。”
“光眼前这场宴会就不知道吃掉了多少只牛羊，谈到战事他们竟然好意思哭穷！”他一副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模样：“这群——”
“你是想说他们目光短浅吗？看来过去在查理面前当红人的经历让你过得太舒服，现在竟然连贵族圈子的德性都忘了。”吉尔摇了摇头说道：“这里没人真的想不到你说的可能性，他们只是自私罢了。”
“你失势的事情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实，所谓的探口风在这些人看来多半还以为你是想来借钱。”他张开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松口才是怪事。”
毫无疑问，吉尔所说的要更接近事实。
拉特雷穆瓦耶没想到自己的判断会输给面前这位盟友，而真相对他的脸面和尊严更是造成一种打击；一时间他越想越气，像是发泄一般拿起桌上的杯子，咕咚咕咚将里面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连着灌了好几杯之后，这位几个月前刚过了五十二岁生日的内务大臣身上竟然浮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颓丧气息。
“几年不见，你倒是比以前通透了不少。”他用复杂的眼神看向面前的年轻骑士：“是谁让你开窍的？那个小姑娘吗？”
虽然两人的政治盟友身份已经维持了十一年，但由于吉尔长年处于戎马生涯，拉特雷穆瓦耶则醉心于宫廷权术，二者见面的机会实属不多。
结合之前在栋雷米村时的交谈，内务大臣突然觉得面前的人有些陌生，像是罩了层看不透的阴影。
“开窍？”吉尔有些好笑：“我看是你太不了解我，大概在阁下眼里，我一直只是个愣头青？”
拉特雷穆瓦耶倒也没有否认，点了点头：“你做事一向冲动鲁莽。”
与之相对的，吉尔则摇了摇头：“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其他人在想什么，只是很多时候，我想要的东西和你们并不一样。目标不一致的前提下，行为方式又怎么可能相同？”
“哦？这我倒是头一回知道。”这话还真引起了内务大臣的好奇心，他忍不住问道：“那你以前的目标是什么？”
吉尔端详着面前的酒杯，晶莹剔透的杯壁正好反射出身后窗外的一轮明月，那点微光令他目眩。
一个单词从他的口中吐出，低沉而清晰：“荣耀。”
拉特雷穆瓦耶皱眉看着他，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当着那些农民的面，一名骑士当然可以说自己上战场是为了追求荣耀，但他人赋予的虚名终究比不上实际的利益来得诱人，赎金和战利品才是真正驱使贵族打仗的动力。
面前这个年轻人一边否认自己是愣头青，一边却又将‘荣耀’挂在嘴边，只有傻子和虚伪之徒才会这样做。
难道他是后者？
吉尔继续说道：“还记得吟游诗人们口中，那位查理曼大帝麾下骑士罗兰说过的话吗？他说‘不要因我而使法兰西丧失荣耀，我宁可死掉，但耻辱决不能容忍。’”
“我的家庭教师是位教士，小时候和我念诵过这段诗歌，所以我印象很深。”
好吧，看来早几年的时候这家伙就是一个傻子。
内务大臣用不屑的眼光看着对面。
想了想他问道：“那么，你现在之所以变得和以前不一样，是因为目标发生了变化？”
“嗯。”吉尔作出了肯定的答复，却没有说自己现在的目标是什么；拉特雷穆瓦耶还想追问，却听到对面开口问道：“宣传演出的事情进展怎么样，还顺利吗？”
比起不着边际的闲谈，这个问题牵涉到正事，理所当然更值得两人重视，因此内务大臣正色回答：“旅行商人、传道士等一些流动人员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会在所到之处宣扬这个消息。”
“这些人接触不到什么上层官员与贵族吧？”吉尔转过头，眼神有些疑惑：“这和咱们的目的恐怕不太相符。”
正如他所说，宣传这场演出的根本目的并不是为了什么知名度，而是要吸引掌握财富和军队的实权人士前来奥尔良；如果到时候只有一群普通市民和教士来看表演，那反而算是失败。
“倒也不能说完全没用，贵族们多少会留意领地里的信息。”拉特雷穆瓦耶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何况这只是第一步而已，第二步还在后头。”
“我给王太子殿下的邀请函已经准备完毕，只等合适的时机就会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