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改革的浪潮，老一辈人总是恨得咬牙切齿，当一件事间接地改变了命运的那一刻，没人能平淡的接受这一切。
姚吴蒙心中想，我是一个罪人吗？
泉城有十几家工厂发生着改革的事，整个鲁省有几百家工厂发生着改革的事，整个国家有几千家工厂发生着改革的事，他完全可以告诉自己，大家都在干，你也在干。
但他看着眼前的这七位代表，嘴唇子颤了很久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再点一支烟。
姚吴蒙说：“我只能给大家竭尽全力的争取一些福利待遇。每个人会有一笔失业金...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财务部的小姑娘说：“失业金？每个人？厂子哪有那么多钱？还是说您打算一人发个五块十块意思意思？”
姚吴蒙弹了一下烟灰，说：“这笔钱我自己出。”
苏浩闻言，眉毛抖了一下，知道姚吴蒙是打算把这一个月的二十八万拿出来了。
可是还是有人不买账。
说话的是档案室的老学究，老学究说：“我不要失业金，我要工作，我要的是每个月都能发得出来的工资。”
“厂长，我还有几年就退休了，那我问问您，厂子没了以后，我养老金怎么办？是继续发？还是减一格发？还是干脆不发？”
姚吴蒙又弹了一下烟灰：“失业金国家自有政策，不用担心。”
老学究道：“好，那我再问一个。厂子到底是没了，还是只是换了一个厂长？个人当厂长的国企厂子，还算国企吗？”
姚吴蒙说：“不算。”
老学究不说了，只是也点了支烟。
整个会议室烟雾缭绕。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真不是姚吴蒙一个人能决定的事，但这个东西太大，太广，你抓不到一个抓力点，有气你也不知道找谁发，最后只能找姚吴蒙了。
出了会议室。
这一次的谈判算是结束了。
苏浩刚走出门。
就看到赵德华、王德柱、李铁牛、齐国清，还有齐爱国，孙连云。以及一旁的肖火，孙瑶，简童，李明都等着自己。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赵德华上前询问。
苏浩只道：“一笔失业金，每个人都有。就这样了。”
赵德华失神道：“怎么会这样...”
王德柱有些气愤：“厂长这次干的不地道！他卖了这个厂子，我们怎么办？别的不讲了，老李孩子今年的高考，大学还要钱呢，正是用钱的时候，现在突然断了，你说这怎么办？”
李铁牛深吸一口气，额头上两根大青筋爆了出来，但他这一口气很快又卸掉了，脸上全是忧愁，和对未来的迷茫
王德柱还是愤怒，怒中带着怕，怕中带着迷茫，说到底了，还是害怕，突然离开了好多年生存的环境，说到底，在这方面，他们这些人，跟独自离开家乡，去外地上学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
齐爱国咳了一声，他的神态却是平静的：“天下大势，改革者层出不穷，每百年便有几轮改革大事。正好到了这个时代而已，不用害怕，我相信国家，既然出口了这个政策，那就一定有相对应的方案...”
王德柱平时是最尊敬齐爱国的人了。
但这会，他心里面的难受，是怎么压都压不住，语气埋怨道：“相对应的方案？”
齐爱国闭上双眼，不再多说什么。
王德柱看向苏浩，像是抓住了什么稻草，紧紧上前抓住苏浩的衣领：“小苏，你比较聪明，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办法保住厂子吗？”
苏浩只说：“老王，我只是个普通人。”
说完，他不再多说什么，带着肖火几人走了。
剩下这些老师傅们，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
......
小钳工车间。
苏浩回来后，就被孙瑶，肖火，简童，李明四个人问个不停。
“厂子真要关了？”
“不是关，是换了一个老板，港都来的。”
“那我们怎么办？”
“BB机今年专业有资源扶持，兴许可以回学校读研究生。”
“那他们怎么办？”
“……我管不了那么多。”
一想到门口茫然无措的那些老师傅们，苏浩的心情也有一些烦闷，连带着大家问的话，他也爱答不理得了。
坐在工位上，拿着一份报纸盖住脑袋，很快苏浩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到了天黑。
醒过来的时候。
发现小钳工车间里多了几个行李袋子。
“这是什么？”
苏浩问刚走进来的肖火。
“睡醒了，苏哥？”
肖火道：“这是我，孙瑶，还有班长三个人的行李。”
“你睡着这会，我们讨论了一下。”
“其实这三个月，在厂子里面我们多少也是觉得难受。”
“会有一点不舒服，感觉人生一下子走到了末尾，每天的日子都是一成不变的了。”
“所以，先提前收拾好行李。”
苏浩又问：“李明呢？李明的行李呢？”
肖火说：“他走了。”
“走了？”
“走了。你睡着那会他就走了，临走前让我感谢你，他给你留了一瓶红酒，说是他爸爸的珍藏，前段时间他爸爸来看过他一次，送给他那么一瓶，他没喝，于是留下来给你了。”
说着，肖火从一旁的桌子上把红酒拿了过来。
苏浩看了一眼，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他想了想，道：“晚上一起吃个饭，这瓶红酒一并捎过去。”
肖火点头说：“成！”
苏浩突然心血来潮，翻了翻自己的呼机。
看到李明给自己发了一段信息。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觉得我有点累，所以，就不跟大家伙一起去念研究生了。”
“红酒是我爸给我的，英文名叫“Winners”，翻译过来是成功，所以这瓶酒的意思是“成功之酒”，留给你，希望你能一路成功，高歌猛进。”
李明坐在回家的大巴车上，忽然心血来潮，提前下了车，漫无目的在城市中游荡。
他总觉得自己融入不到这个社会中，在工厂是如此，到了学校也是如此，因为学校也是一个小社会。
他放不下自己的身段，也觉得和人交涉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他突然极为向往那些在深山老林中的隐士，不是坐在庙里面经营生意的生意人，而是真正在深山老林里独自生活的人，不用再和人交涉，也没有人知道你的事情，他知道这脱离实际，但他就是极为的向往。
成功？或许对真正的隐士来说，隐住了，才是真的成功。
......
晚上。
苏浩几个人聚在一起吃饭，吃的是路边的一家烧烤，大家坐在院子外边，吹着晚风吃着烧烤，不时拍一下腿上的蚊子。
会议室的一幕幕浮现在苏浩的脑海，李明的离开，姚吴蒙的无奈，他心情有点糟糕，突然想抽烟了。
刚拿出来一包白将。
孙瑶说：“别抽了吧苏哥，今天简童身体不舒服。”
简童摇头：“没啥事。抽吧。反正最后一天了。”
苏浩想了想，还是把烟放下了，问道：“怎么了？”
简童摇摇头，说不算什么大事。
旁边，几个青年正吃着饭，喝着酒，一个一个嚎的比谁都高，但嚎着嚎着，这一桌好像是爆发了什么矛盾，竟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