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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炎炎,夏风很黏。

鸣虫轩快开倒了,但张鲤不在乎,就是交房租的时候有点心疼。

凛州地价贵,城里更是寸土寸金,大乾的房东又叫“掠房钱人”,这个“掠”字用得极佳。

小四合院很空,鸡哥领着一窝小鸡崽子在房前屋后刨食。

老郭头整日在厨房里研究菜谱。

方便痴迷搓手手,天天向上。

玉金刚还是一颗卵。

阿雅在房中静坐写字。

张鲤看着阿雅的写字的样子,忽然问道:“玉金刚长大之后也会长成你这样吗?”

“不会。”

“为什么,你们明明是一个茧里面长出来的。”

阿雅的手指很长,几乎和毛笔一样长,搁笔的时候喜欢用两根手指夹着。

“你是人,吃过阿依吗?”

“没有,阿依是什么?”

“一种无花而食的果子。”

张鲤恍然:“就是无花果呗,阿依是方言吧?”

阿雅额前锋刃闪动:“阿依是东拂林的发音,那里的人将无花果称为阿依,意思是‘结在树上的糖包子’。”

“东拂林,是不是东罗马一带,在地中海东岸?”张鲤回忆着,“你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我的确飞去过很远很远的地方,可从没听过你说的这几个名字,可能别的‘我’知道。”

“别的你?”张鲤有些惊讶,“这世上还有别的阿雅吗?”

“阿雅只有一个,但同一个阿雅有许多个‘我’。”

“为什么会这样?”

“太久远了,睡睡醒醒,每一次醒来都会产生一个新的‘我’,有时旧的‘我’还会消失,虽然我不断书写记录,但仍然丢掉了很多个‘我’,生命的尽头,总是遗忘。”

“每次醒来都会产生一个新的我……”张鲤念着这句话,又想起了师傅。

与阿雅结茧重生不同,张余歌的灵魂似乎是被某个远古躯壳给罩住了,那个躯壳不断苏醒又不断沉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作另外一个人。

阿雅添水研墨:“说远了,我提到无花果,是想说就算从同一个茧子里长出来的也未必一样。”

“这个问题与无花果有什么关系?”

“书中有载。”阿雅念道:“无花果,五月内不花而实,实出枝间,状如木馒头,其内虚软,如柿而无核。熟则紫色,软烂甘味,其尾窍微张,瘿室大空,内育小虫若干,姿态形状各异,同穴而不同种,奇哉怪也。”

“这个我知道。”张鲤娓娓道来:“无花果成熟后,香气四散,会引来许多不同种类的虫子产卵,最后指不定能孵出什么,有时候爬出来的是榕小蜂,有时候又是寄生蜂,还有时候是寄生寄生蜂的虫子……”

对于许多虫子来说,生命似是一场有目的的旅途。

无花果成熟后,尾端会裂开一条缝隙,等待榕小蜂前来产卵。

蚂蚁们早早守候在缝隙周围,它们是榕小蜂的卫兵,负责驱赶外敌,保护榕小蜂成功进入果实内产卵。

榕小蜂产卵的同时会给果树传粉,而结出的果实能养活整个蚁群。

无花果留出的缝隙很小,雌性榕小蜂们必须碾碎翅膀,挤出内脏,剥离所有身外之物才能钻进无花果内。

无花果具有很强的排它性,有雌蜂进入就会封锁缝隙,迟到的雌蜂无法再进去。

她捷足先登,来到这早已注定的埋骨之地,履行应允之事。

她将卵产在无花果内的瘿房中,之后掏出胸囊中的花粉播撒,只有完成这一步,无花果才能成熟,卵才能有足够的营养长大。

当做完这一切后,这位母亲力尽声消,最终死在了婴儿房里,一如她的前辈们那样。

她在黄昏抵达入口,在清晨结束生命。

在最后一丝阳光照进无花果后,随着果实关闭缝隙,她深知这便是宿命,她拼尽最后力气将生命延续,希望的果实将她包裹,也从她体内绽放:“我所应允之事,得天之助,业已完成。至于其他,不可预料……”

她留下最后一丝眼泪,在希望中死去。

真的有希望吗?

虽然无花果早早封锁了缝隙,但是线虫们早已在母亲体内了,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不久后,母亲的尸体破开,线虫爬出后钻进蜂卵,继续下一个轮回。

类似的情节也在果实外部上演,一只寄生蜂闻到了无花果的香味,扑落下来。

雌性寄生蜂同样是一位母亲,她自知无法进入无花果内部,于是用可以伸缩的产卵器直接将无花果刺穿,并把自己的卵产在榕小蜂的卵上。

寄生蜂的卵孵化后,会杀死榕小蜂幼峰,并霸占它们的虫瘿。

然而,这还没完,若他人即是地狱,他人之后,还有他人。

另一种体型更小,产卵器更灵活的寄生蜂坐收渔利,利用打好的通道再次产下卵。

小寄生蜂的卵产在大寄生蜂的卵上,他吃他,她吃她,它吃它……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生命是为了他类而生,即便有短暂的帮助,也只是阴谋阳谋的利用罢了。

夏风过后,幸存的榕小蜂幼峰孵化了。

雄蜂和雌蜂的孵化时间不同,当雄蜂的生殖功能发育健全时,雌蜂们还未出生。

雄蜂们会迫不及待地将卵囊啃破一个小口,并与还在卵囊中的雌蜂交合。

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雄峰们只能活两天。

在这两天里,身为丈夫的雄峰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们首先要咬开花粉囊,好让妻子们收集花粉,安放在自己的胸囊中。

接着,丈夫们必须带领妻儿们钻出果实。

这很难。

好在他们生有强有力的下颚,凭此与各路虫子战斗,一路搏命,拼死守护,最终咬破无花果的表皮,终于看见一丝光亮。

那丝光亮既是妻子生的希望,亦是丈夫死的丧钟。

弱小的雄蜂早已死在路上,为了换取雌蜂生存的机会,剩余的雄蜂必须要先钻出去打头阵,并竭尽所能吸引蚂蚁吃掉自己。

是的,原本保护雌蜂产卵的蚂蚁卫兵此时变作仇敌,蜂与蚁,相互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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