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外，张鲤在吃饺子。
他爱吃饺子，但只会擀皮，不会包。
尤其是不会包素馅儿饺子，馅儿总是填太多，囊囊膪膪的，芹菜丁，胡萝卜丁，一块块凸出来，面皮上净是包。
……
当聋子听到一声“蚴”之后，斗鸡台上的昂尾与铁距忽就变了模样：
如醒发的黑面团，囊囊膪膪，身上一个包一个包凸出来，就像张鲤包的素馅儿饺子。
两只鸡身上的羽毛都脱落不少，疙疙瘩瘩的鸡皮被撑起，越鼓越大，几近透明。
“不好！”
左千峰一扯繁霜甲上的紧绳，疾呼：“结阵！”
天赐府的甲士立即并肩靠在一起，霜降锁铠，连环接膊，繁霜承月华，白茫茫连成一片。
佐木优奈将手中幽篁一抛，绿光闪耀，翠影摇曳，化为竹林将整个斗台罩住。
三通和尚此刻就站在不远处，见此情景，忽得佳句，翻开“迦严经”，笔锋流泻：“千峰锁白霜，优奈倚修竹。”
竹林上空，云兮容容，南风起，灵雨落。
铁距将死，仍有一丝清明，拖着断翅，仰头饮下灵雨，肿胀稍停。
昂尾无头，就像泥坑里癞蛤蟆蹬起的水泡，啪的一声爆了，一大群小蜘蛛顿时涌出。
米行的斛头见了，联想起仓米倾泻的景象。只一瞬间的愣神，斛头身边的叶公明便挤压过来。
他还当是叶公明情急之下想要下楼，刚要让开，又觉不对，叶公明身上大包鼓起，那种疙疙瘩瘩的触感就像癞蛤蟆湿稠的背皮。
斛头心中警铃大作，也不敢回头看，直接撞开身旁的叶家族人，急窜几步，从怀中取出本账册，旋过身来伸指一点，账册中的一个“缴”字便活了，倏忽变大，挡在斛头身前。
米行秘技，龙门账法。
此技可使灵力像货物钱财一样可以存取支出，并记录在册。
常常将账目划分为四大类：缴、进、存、该。
“进”即新收，“缴”即开除，“存”即旧管，“该”即负债。
“进”吞噬灵力，“缴”吐出灵力。
结帐时，若“进”大于“缴”，“存”大于“该”，即为赢利，灵力便会增长。若亏本，则灵力损耗。
天下事，损有余补不足，一进一出，有失有得，“买卖”而已。
修炼，亦是一桩买卖。
但有些有时候，有些人，会自己卖自己，比如叶公明。
叶家族人此时也发现叶公明不对劲，纷纷退开，无一人上前救护，叶光美更是将两个儿子推挡到身前。
叶公明全身鼓胀后，不像昂尾那样啪的一声炸开，反而泄了气，皮肤缓缓皱下去，只是这一胀一皱，皮已离体。
叶公明的衣服早已撑破，此刻赤身露体，皮囊松松垮垮地蒙在身上，掩着下面一个怪异的轮廓。
它蜕皮了。
但是无用，托福大人的“福”，蛊已入脏腑。
……
彩楼二层，静室。
蚕蛊在和鸣，雌蛛在颤抖。
冥冥中勾连的蛛丝也在振动，那是母亲在召唤儿郎们回家。
小蜘蛛接收到讯息，蛛血蛊破体而出。
于是，铁距胀了，昂尾破了，叶公明瘪了。
涌出的小蜘蛛开始朝着二楼汇聚。
在聋子的耳朵里，那声“蚴”还在继续，只不过掺了许多杂音。
“知了——知了——”
这蝉鸣来自叶公卿，叶公明产前需要捕食，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呼喝声，惊叫声，临死的惨叫，求生的怒吼。
有人肋骨断了，茬子刺进心脏，噗的一声。
有人下半身被咬掉，一嘟噜内脏跌在地上，嘟噜一声。
当初，钱府的四夫人被吃掉内脏，想必她死前听到的也是嘟噜一声。
“嘟噜——嘟噜——”
聋子的耳力很好，能听到极远处的细微声音，这使得他睡觉很浅，常常失眠，有和张怀民一样的症状，容易忘事。
“叮铃铃——叮铃铃——”
“这叮铃声是什么来着，我好像听过……”聋子沉浸在耳中的声海里，半梦半醒：
“是谁在摇铃？”
“是瞎子吗？”聋子暗想：“师弟喜欢装成算命先生，会是他摇的吗？”
“叮铃铃——叮铃铃——”
“屌！孙连理，你哪儿来的铃铛，别摇了！”大将军段平喝道：“你会把聋子吵醒的！”
孙连理道：“你叫我什么？”
段平冷笑：“孙连理？李连理？李清静？”
孙连理嘴角那抹诡笑扯得更大了：“我亲手斩掉了李清静的头颅，不信，你问他。”
孙连理说着又开始“掉头”，脑袋不断向后仰，颈椎又断了，头挂在背后，来回晃荡。
腔子上立起小小的李清静的头。
孙连理用手指着小头：“不信，你问他。”
李清净的头是由卵孵出来的，卵的母亲是瘿萝里的蚨虫，父亲是触手果实，而触手果实则是无头的李清静专门为禄大人结出的。
一家四个，却只有一人一虫，因为李清静既是爷爷，又是父亲，还是孙子。
死后含饴弄孙，我弄我自己，李清静，不得清净。
段平感受到孙连理的气势节节攀升，修为之高不可想象，自身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可段平不怕，他这个大将军是一刀一个脑袋砍杀出来的，本就煞气深重，再加上天生有种混不吝的气势，不怕就是不怕，当即道：
“屌！问就问！”
指着小头：“李清静，你原来的头是他砍掉的吗？”
小头怔了半晌，忽露出女子情态：“我一生都在瘿萝里，头一直安在。”
小头融合了雌蚨虫和李清静的记忆，全部纠缠在一起，时梦时醒。
“屌！人家说了，头一直在，呀呀呸！你吹牛不上税！”
孙连理挂在背后的头笑了：“这世上没有一个是清醒的，你也睡吧。”
手中八角铃铛再摇。
叮铃声中，段平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殷家沟，一眼就看到个小孩正趴在父亲的尸体旁哭泣，是殷加藤。他又看到了自己，铁架凛冽，横刀立马，马肚子下面挂着一嘟噜人头。
“我杀良冒功了吗？”段平喃喃，堕入梦中。
“叮铃铃——叮铃铃——”
“死后有意自盈冲，法眼从不落虚空。”
“叮铃铃——叮铃铃——”
“明尊无来不生灭，宝轮颠倒问西东。”
“叮铃铃——叮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