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从一片黑暗中醒来，狭小空间给他带来的拘束感让他很不舒服，于是他试着推了推头顶。
手指很轻易地穿透了头顶的物体，从触感来看，似乎是一块腐朽的木板。少年继续用力，朽木板顺应着形变，断裂，带着些许土腥味的颗粒从裂口处漱漱落下，盖在少年的脸上。
少年终于从沉寂的墓地中坐起，泥土从他脸上干脆地滑落，就像荷叶上的露珠。他环顾四周，这是一片荒僻的墓园，残破的墓碑，濒死的老树，还有厚重的青苔，却出人意料地没有那股本该存在的尸臭味。
少年起身，他的脑子跟镶嵌在他坟前的墓碑一样，空空如也。他俯下身，饶有兴致地查看自己身边的几个墓碑。
这一位跟自己一样，墓碑上一片空白，这一位被写下了生卒年，但是名字却只剩下半个……
墓园里的墓碑很多，少年百无聊赖地一个个查看，他看到远处有一个僵尸般的东西一点点挪近，但是并不妨碍他查看下一个墓碑。
“欢迎光临，先生。”
一道声音在少年身后响起，沙哑又尖锐，像是拿金属在玻璃板上刮擦，可是那语气听起来却像是一位地位崇高的绅士。
少年回过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具长相怪异稻草人，穿着一套破破烂烂的西服，以鬣狗头骨作为代替的脑袋低垂，头骨两侧生有双角，一侧是弯曲的羊角，另一侧却是分叉的鹿角。看不出形状的左手抚在胸口，透过稀稀落落的稻草，隐隐能看见作为支撑的苍白骨架。
一具毛骨悚然的稻草人，摆出了一个怪异的绅士礼。
“地狱？”少年讷讷地复读道。
稻草人的头骨咔咔作响，它什么都没说。
“我能做些什么？”
“您什么都能做，您是自由的，当然，其他人也是。”稻草人将乱糟糟的双手背到身后。
“其他人？”少年左右看看，整片墓园中似乎只有他和面前的稻草人能够活动。
“离开了这片墓园，您就能看到不少先前离开的人了，接引你们离开，就是我的工作。”稻草人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如同一个按程序行事的NPC。
“怎么离开？”少年从善如流，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值得对方觊觎的东西。
稻草人从胸口抽出一根稻草，递给少年：“带着凭证，沿着主路走，走出墓园大门就行了。”
“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少年捻着稻草，想知道它有什么与众不同。
“并没有，先生，只是一个凭证罢了。”稻草人再次献礼，“还是说，您需要一些小小的帮助？”
“不用了。”少年摇摇头，不愿和这个诡异的生物有更多交集。
虽然不明白自己将去向何方，但是一定不会是眼前的墓园。少年带着稻草，顺着稻草人指出的方向走去，身后的稻草人依旧毕恭毕敬，此刻，他才像是一具真正的稻草人。
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弯腰的稻草人渐渐挺直了身形，乱草构成的手在怀中摸索，摸出一枚死灰的眼珠来，镶嵌在空洞的头骨上，然后拖着破败的身体挪动到枯树下，抻直双臂，摆出一个十字。
“老玩具，新玩具！”稻草人发出沙哑的笑声，像一只得了哮喘的乌鸦，“这一次，你能给我带来什么乐趣呢。”
稻草人安静下来，眼球在眼眶中咕噜转动。
又一处坟墓裂开，一只带着鸟喙的人与昆虫混合体从土地里钻出，展开飞蛾般的双翅，不断震颤，然后飞上天空。
……
楼言无聊地看着窗外坍圮的围墙，死气沉沉的枯树和爬满藤蔓铁锈的铁门，就像不久前，他无聊地看着暴雨侵袭自己居住的城市一样。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即使这梦真实地有些让人惊悚，他很想出门去看看这是个什么奇怪的地方，自己在梦中还能保持清醒理智的机会并不多。
可惜他做不到。
鬼压床，楼言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看看窗外的荒芜。
这个该死的梦什么时候结束？他已经有些倦了。
终于，窗外的事物有了变化，出现了一个……人？
楼言饶有兴趣地看着在铁门前踌躇的那个陌生人，看着他滑稽地捏着手里一根枯黄的稻草，像是拿着什么宝贝。
在陌生人拿着稻草来到铁门前时，那道似乎永远不会打开的锈蚀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即使在做梦，楼言听到这声音也忍不住牙齿泛酸。
“然后那人就拿着稻草离开这个鬼地方？什么意思，要不到时候去找找周老爷子？”楼言看着陌生人胡思乱想，他突然很好奇这个古怪的陌生人长啥样，但是当他准备仔细去看时，那人的面容又变得虚幻看不真切了。
门口的陌生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并没有踏出铁门，反而朝着楼言的方向看来。
陌生人越来越靠近，楼言看着那人，分明对方没有做任何遮挡，但是楼言就是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似乎在那人的面容刻印在楼言脑中的瞬间就被抹去。
陌生人往窗口张望了一番，然后消失在窗口，与此同时，那扇腐朽的木门传来了沉闷的敲门声。门并没有上锁，仅仅只是虚掩着，门轴吱嘎作响，随着木门打开，门外的人影渐渐出现在门口处。
然后，楼言就醒了，轴承刺耳的吱嘎声变成了汽车不耐烦的喇叭声。
楼言打了个哈欠看看车窗外，昨天那场暴雨在第二天只留下了一地积水，塞车了，好像是因为前面的行道树倒了把整条路给堵了。
“比你爷爷还能睡，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熬夜看手机了？我跟你说你身子骨这么差就是因为……”楼闻又在喋喋不休地教训自己的儿子，前面堵成一片，闲着也是闲着。
楼言摇下窗户，深吸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把昨天晚上做的莫名其妙的梦排除大脑。他完全不听老爹絮絮叨叨的废话，堵车了没啥好说的就拿自己开刀，楼言已经见怪不怪了。
医院里那寡淡无味的病号餐早就被消化完了，现在肚子正对自己浑浑噩噩的主人发出抗议。现在估计是中午了？看着窗外纹丝不动的长龙，楼言安抚了一下暴躁的肚子。
“爸，你车上有啥吃的没？”
“副驾驶车抽屉里有几个蛋糕，自己拿。”楼闻头也不回，兴许是前面的事故解决了，车流终于开始缓缓蠕动。
楼言探身从车抽屉里取出那几个小蛋糕，然后舒舒服服的窝回后座，哼哧咬了一大口，他伸手往口袋里摸去，准备在手机上找点视频下饭。
手机好好地躺在裤兜里，但是和手机同床共被的似乎还有其他东西。
楼言咀嚼的动作稍一停顿，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小罐茶叶。虽然没有打开，楼言还是问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青草味。
他又回想起梦境里模糊的天蛾人，长着恶心触手的庞大怪物，还有那扇荒凉的大铁门。
“爸，回去一趟，阿爷忘记把借我的东西收回去了。”楼言晃晃脑袋，把稀奇古怪的幻觉从大脑里倒出去，只是一罐小小的茶叶，但是昨晚的怪梦让楼言打心眼儿里不想和这罐奇怪的茶叶扯上关系。
“你走回去吧，看看这道儿，你让我飞回去？”楼闻拍着车喇叭，没好气地说，“忘了收就忘了收，你阿爷又不是不回来了。”
“那你有空帮我把这玩意儿送回去。”楼言把茶叶罐扔在副驾驶座上，像是扔掉一个棘手的大麻烦。
楼闻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副驾驶座的茶叶罐，按喇叭的手停了下来。
“收起来吧，你阿爷不是忘收回去了，是归你了。”楼闻语气不重，但是气场明显和之前的暴躁有些不同，似乎带着几分慎重与颤抖。
楼言缩缩脖子，还是不愿意去碰那罐茶叶：“我不要，我又不喝茶。”
楼闻难得地在车里点起了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摇开车窗吐了出去，自顾自地说着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有时间去看看哪些老电影，都挺好看的。喝茶也不错，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喝口茶，什么病都没了。不过喝茶的时候，别和陌生人说话，省的惹火上身。”
什么陌生人？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能被人贩子逮了，老爸脑子坏了？
楼言刚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四周好像暗了下来，阴影如水流般波动着，他纳闷地探出脑袋，想看看是什么挡住了阳光。
前面是长龙，后面也是长龙，头顶却并不是长龙，而是一只……透明的蝠鲼……吗？
那只硕大而虚幻的蝠鲼形生物在空中悠然飞过，生有利齿的双鳍划过积雨云，似乎谁都没有发现。
楼言的呼吸有些凝滞，他默默地缩回脑袋，深呼吸。
“爸，天上好像有什么……”
楼闻沉默许久。
“鸟，只是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