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台阶上,静静向远处清水河望去。
下方左右与当年相比,变化不小。房屋密集。
小狐狸已被芸儿支走。虎头静立一侧。
大哥靠着台阶,一手架在自己胳膊上,也是一样的眺望。
修仙最不忍,是寿数尽时。
本该意气风发,仪态温文尔雅。回来却见头发灰白,面容枯槁。
三人就这样相处着,久久无言。
本该擘画未来的,却以这样的形式见面。
顾余心下憋着一口气,但却早就猜到大哥会这么做。一时间纵使还有疑问,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走后,我靠着杨氏,用隐气符偷偷杀了他族内的旁支修士。”
“原以为你失踪了,卢玄嗣才在闭关和继续找武者去权衡。”
大哥径直开口,沙哑的声音变得清晰,能一口气说着流畅的话。
“你回来后,又见你得了助力,才想继续去赌,向玉湖杨氏去求。”
“不提武傀,只说自己的惊恐和疑惑,人也怕背后勾连,引得修为更高的无理灭族,他们的老祖只是出手坏了卢玄嗣突破筑基的谋算。”
“我散功,就是为了让那老狗知道...那道原件,是我托人交给他的...呵呵...当时他还以为这天下仅有的原件,是他卢氏突破限制的机缘呢...”
“嘿嘿...可笑他一生自觉智珠在握,最终也不过受制于人。”
说到最后,一边咳嗽一边低沉笑着,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卢氏。
顾余抿了抿嘴,他已经不想再问了。
他不明白为何非要这么去赌。
“余弟应该是把那道原件带回来了吧?”
顾余点了点头,正要掏出来。却被大哥阻止。
“父亲死的那年,有人带来这原件道简。余弟觉得,大哥是如何处理的?”
那道武傀法,其实他是看过的,甚至现在还刻在识海了。
不得不承认,在神朝建立后,发明这些东西的人当真是个天才。
就类似于八荒炼体诀那样的。
人分三魂七魄,这位却干出抽离三魂四魄,保留气力中枢,辅以肉身不朽的武者感悟,制出武傀再搭配牵引法。
这样的傀儡只会死于战中尸解,甚至可能再往高境界的武傀,也不是他丹火能烧毁的。并不会因为岁月而死,也不会影响家族的逆流。
他觉得可能是个武者,知晓造化又懂借着对自身的感悟,对他人使出魂魄离合感悟。这是两日里一直笃定的。
但这武者造出这样影响甚大的功法,可算是仇世了。他甚至都觉得武者少,就是因为这武傀法的流出。
大哥的做法,在他看来属于不得已之下的走钢丝,人心要把握也实在太难。
“大哥并没有留下父亲的肉身...”思索了片刻,顾余给出了回答。
“呵呵...子孙若不孝留也无用,子孙若孝...”
说到一半,大哥突然停住了话锋。转而笑了笑:
“还记得余弟七岁大病一场,醒来只说要回家...”
脑中闪过当年的会议,在他眼里这个弟弟,自七岁大病一场以后,便不哭鼻子。只有那次醒来后,会喊着要回家。
当时也觉得余弟怎么会记得那个家,只是心有戚戚。
“其实回那个家,也没有什么好的...”
大哥的手掌拍着顾余,把顾余从回忆中拉回。的确他刚魂穿过来时,也想过回家。但大哥却觉得是武安...
“再是,当年的武安顾氏何等盛况,像父亲那样的如意境不在少数。却也闹得四散...”
想到回忆,并不说出缘由,本来有点浑浊的眼睛一黯,又是重复了句:
“其实...在那也没有什么好的...”
“咳咳,玉湖杨去追卢玄嗣的人,是不是知道你了...”
因为走的急,顾余并没有让小狐狸搜那些尸身的信息,这才知道是玉湖杨的人。
他如今心烦意乱,似是做的一切,没了意义。也不去想这个
淡淡道了句:“我把他们也都杀了。”
“天下...的确很大,八荒四极。”
抬眼望着前方,并不敢去看大哥。他怕自己忍不住,依旧需要大哥护着,便要让大哥担忧身后事。
“嗯~余弟若有机会,替为兄去瞧瞧...”
顿了顿,突然一笑,四下望着清源村:“算了,其实在清源也挺好的...”
“大哥...是不是不择手段了些...其实这些家族...”
顾余眼眶湿了,却只是忍着,不去做那大哥眼里的小儿态。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父亲也说过,以后我族生息大计...”
说到这,却想起自己的一生,转而说道:
“只愿余弟接下来,好好过日子吧...”
“若事难全,或以后发现疑惑所在,余弟也莫要因清源族事所累...”
眼中闪过追忆,这并不是他顾景之想说的。
但这却也是他这大哥应该对自家弟弟说的。
嘴角突然泛起笑意,他其实也没有身后事好担心的。
“吊着命等你回来,也挺难熬的...待大哥谢谢那小狐狸卖的灵药...”
正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道简,是之前的五雷诀。
“至于你喊回来的那个妖修皮来财,把他孩子收作外姓吧,大哥派他出去寻个消息...”
“若他能活,短则五六年,长则十多年吧...”
“是个有机缘还脑子圆滑的,放心吧...”
没有继续再这个话题纠缠。
那只不过他一直记得父亲的话...
“余弟会不会怪大哥留你一人。”
这话,他顾余其实对皮来财的儿子问过。
“只愿来世相见,由余弟替大哥...”
说着说着,突然鼻头一酸,再说不出接下去的话。
有双温暖的手掌,轻轻拍着顾余的后辈。
再向前望去,那里有他跟余弟一起擘画的未来。
眼光渐渐浑浊,脑中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当年那人问的话,他原本也想开口问一句:
“若有机会,愿不愿意把你的长辈,都做成族里的守护神呢。”
终是沉默而去,毕竟,他没什么好担忧的。
他本不该在这...
他这一生的选择已经回答清源的选择。嘴角扬起笑意。
挤出最后一句话:
“清源顾氏谱序,我定下了...”
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靠在了弟弟的肩头。
这一生,没病没灾,只是劫数多了点...
…
清源顾氏祠堂,响起了九道钟声。
头一次,还是二十四年前,开基之祖顾渊的尸体回来。
村中人有序成排,赶到祠堂内。
正中挂着的,是老顾家主的画像。
人们只在顾渊一侧的墙下跪倒,拜别这位在村人眼里一团和气的二代家主。
堂内叩头声,祝祷声,脚踏青砖声。
但此时站在后头的顾余,却听到那面刻着大哥手迹的墙上,有狂语声作了注解。
“思及吾父,怒为苍生,绝亲弃族。”
“及至景之,不恤族力,有愧为子。”
“虽为武修,却修谋夺算计,终致果报。”
“即今自行散功,待得劫数,夺去寿数,以谢真武。”
“吾之一生,半是不得守正,半是族望之念。”
“其后子孙,且以如下谱序传承,托以自省。”
“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下方,则是顾余模仿大哥的字迹,用鸣蛰刻下的一行字。
即是评下老顾、大哥的一生,也算作以谱序字辈,对顾氏后辈的厚望:
“南辟高门,日月经天。”
...
清水河南岸...
一体魄雄健的老者,自虚空出现。
无人注意到他,就像应当在那,浑然天成。
手上捏着一枚道简,就站在半空中久久不言,眼睛只盯一处。
许久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
“嗐!比你,也还是好太多...”
若顾余能看到那人手上环绕道简的真意。
再看看放了武傀法原件的储物袋。
恐怕要惊愕失色,再没有了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