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庄村的很多妇女都说:张勇娶了个不会怀崽的女人。
还有人说:张勇的老婆是中看不中用,肚子不争气,就别指望她给老张家延续香火了。
……
孙美英有时走在张庄村的街道上,会时不时地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她感觉街上有数不清的眼睛在盯着她,那些“眼睛”发出的光芒就像是千百根麦芒扎她的后背一样。街上的这些妇女们有时会对她露出生硬而怪异的“微笑”,看到这些“笑脸”,她便快速地扭过头去并疾步离开这些人。她心想:咱们都是女人,你们怎么能这么看我呢?
一段时间过后,孙美英便很少出现在张庄村的大街上了,她偶尔休班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坐在堂屋门前的椅子上发呆。有一次蒸馒头的时候,她把揉好的馒头放进锅里,就坐在堂屋门口等着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出锅了。不成想,她左等右等,锅里却连一点热气都没冒出来,还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儿。她掀开锅这才想起来锅里忘记添水了,而锅里的“蒸馒头”也变成了“烤馒头”,铁锅也被烧一片通红,像是铁匠铺里刚出模具的新锅一样。她看着这一锅面目全非的“劳动成果”,狠狠地往自己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孙美英时常返回娘家,看望一下辛萍萍。她感觉有了辛萍萍在她身边,会开心许多。
然而,该来的、不该来的还是都来了。
在孙美英结婚一年八个月零九天的时候,张勇在这个夜色如墨的夜晚在院子里和她做了一次谈话:美英,你是个好女人。不过……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张勇欲言又止。
孙美英明白张勇的意思,她想解释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沉默了足有五分钟后,她嘴里才艰难地蹦出来三个字:我知道。
你为这个家庭付出了很多,这些我都很清楚。现在街上的风言风语你可能也听到了,那些妇女都说你……
我知道。
孙美英又一次说完这三个字后,情绪逐渐变得有些激动:我知道是我身体出了问题,你别忘了,我一直在治疗,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萍萍不是你亲生的,但是她把你当成亲爹去看待,这个你应该知道。我现在不能为你传宗接代,并不代表以后不能啊……
我——们——还——是——离——婚——吧。张勇一字一顿地说。
孙美英的神经再一次被这简短的几个字刺激到了,她的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幸亏张勇用手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进屋歇会吧。
孙美英推开张勇,然后双手抱头站在那里发呆,她像一根伫立的电线杆一样。随之,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她感叹命运的不公,却又无力改变什么……
三天后,孙美英和张勇彻底走完了这段婚姻“旅程”。
曾经,在民政局办证大厅里,孙美英和张勇欢天喜地地在这里办理了“结婚证”;而现在,孙美英和张勇都面无表情地再次来到了这里。负责办证的工作人员看着他们比“苦瓜”还苦的表情,叹了口气说:看你们郎才女貌的,干嘛非得走这一步呢?要考虑好,我建议你们回去先用冷水洗把脸,冷静一下,证件要是办了后悔那可就来不及啦。你看你们结婚还不到两年,唉……
张勇看了看这位工作人员,冷冷地说:我考虑很久了。
孙美英咬着嘴唇,停了很久才说出了俩字儿:办吧。
随着印章的“咔咔”声响起,孙美英的心也被这两声沉重的声音给彻底击碎。从此,她不再是张勇的妻子了,而是张勇的“前妻”了。
走出大厅后,孙美英和张勇都站在门口,久久没有说话。在沉默许久后,张勇首先开口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有车子,不用你送,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吧,记得早点回去。晚上我买点好菜,在家吃就行。
不用你破费了,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就走。
张勇又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孙美英,便转身骑车离开了大厅门口。
当天下午,张勇的母亲知道了儿子离婚的消息,她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散了也好,散了再找吧。
当天晚上,孙美英的父母也得知了女儿离婚的消息。她的父亲在捶胸顿足之余,便一病不起;她的母亲则搂着辛萍萍长吁短叹,然后含着泪说了一句:这俩孩子都命苦啊。
孙美英在这天晚上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物,便趁张勇在班上的时刻离开了自己曾经的“家”。说是“收拾”,其实她的东西加起来也就包了一个大不大不小的包袱,仅有的几瓶快用完的化妆品也被她装进了包袱里。临走之前,她又在整个院子里转了一圈儿。看着这里每一个熟悉的地方,她不禁悲从中来。在走进厨房的时候,她看着那些锅碗瓢盆,眼睛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用颤抖的双手不停地抚摸着被她刷得洁白如雪的陶瓷碗,猛然间,这个陶瓷碗里出现了张勇笑呵呵的头像。几分钟过后,她定了定神,碗里张勇的形象又消失了……接着她将包袱放在自行车上,也没有向自己“前婆婆”做最后的告别,便踏上了返回娘家的路……
这个夜晚,孙美英是搂着辛萍萍睡的。长期以来,她时刻“享受”着孤独带给她的种种折磨。如今,她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有了女儿在身边,她不再感到“孤独”了。
半夜时分,孙美英在迷迷糊糊之中迎来了张牙舞爪的张勇,张勇来到他的床前就开始破口大骂:你这个不中用的娘们儿,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不如一头猪崽子……
孙美英则对张勇哭喊着:我可以拍着自己的良心说,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自己心里没一点儿数吗?而你就会拍着自己的‘狼心’说话,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这个家吗?你就不是人,你就是个畜生变的,你这个王八蛋……
接着,孙美英便跟张勇厮打了起来,张勇的一只手拽住孙美英的头发,另一只手不停地向孙美英扇耳光。而孙美英的双手则使劲地掐住张勇的肩膀,片刻过后,她又咬住了张勇的手指头,直到将张勇的手指咬断……
妈妈,妈妈,你醒醒,你醒醒……辛萍萍打开灯一边拍打着孙美英一边不停地地哭喊着。
孙美英被辛萍萍给拍醒了,她这才发现刚才做了个梦。
没多久,辛萍萍又睡着了。孙美英看着身边熟睡的辛萍萍,泪水在不经意间又一次从脸上滚落而下。她没有再关灯,而是在灯火通明中挨过了这一夜。直到天亮的时候,她才发现枕巾已经像是刚洗完拧干不久的毛巾一样了……
这一段时间,孙美英不再去服装厂上班了,她除了在家伺候卧病在床的父亲就是照顾已上初中的辛萍萍。
眼看着一家人都在家“大眼瞪小眼”,孙美英的母亲有些坐不住了。她劝说孙美英还是去厂里上班吧,最起码家里还有个收入,只靠着低保过日子连锅都快揭不开了。孙美英只是机械般地重复着三个字:知道了。
农历七月十五这一天,孙美英冒着细雨一个人去了辛庄村。这一次,她没有进入那个曾经生活过的“家”,而是带着一包烧纸和一包吃的直接去了村西头的乱坟岗子。在这里,她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丈夫”,准确地说应该是她的“前夫”。这个地方她很久都没来过了,坟头上的草也足有半米多高了。她和张勇结婚的近两年时间里,就没有来过这里。如今,她再次踏上这片曾经带给她无数心酸的“热土”,心里是感慨万千。她还是像之前那样,先给辛文强的父母送上纸钱,然后便来到辛文强的坟前。她嘴里一边念叨一边点燃摆在坟前的纸钱。坟前的火苗映照着阴暗的天空,同时也在她水洗一般的脸上不停地跳动着。当豆大的泪珠滴在燃烧着的纸钱上时,发出“滋滋”的声响……
随着雨点的逐渐增大,孙美英便踉跄着离开了这里。在她刚走出这片坟地之时,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又匆匆向着曾经埋葬儿子的地方走去。这一夜,她又失眠了,她想起跟辛文强和儿子生活的点点滴滴,想起辛文强和儿子走时的画面……这样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她不知道以后的路在哪里,自己又该走向何方。
三天后,孙美英又恢复了工作。
厂长看孙美英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怕她在厂里出现什么闪失,便让她先做一些整理衣服和打包的工作。尽管这些轻来轻去的工作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最多也就是用点力气去抬一下包装好的衣服,但她还是出事了。
这天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孙美英正和工友抬着一包衣服准备装车,一不小心把腰给扭了,然后又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这位工友看着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孙美英,一时吓得面无血色。工友用颤抖的手拨打了120急救电话,然后又用颤抖的声音向急救中心求救。等到救护车赶到厂里的时候,孙美英已是龇牙咧嘴、大口喘气的状态了,豆大的汗珠也不时地从她脸上滑落。医生给她固定好夹板,便将她给抬上了救护车。
厂长考虑到孙美英的家庭情况,又一次向她伸来了“援手”。好在她的身体伤的并不严重,没多久又可以下床活动了,但她从此再也不能干重体力活了。
在身体康复得差不多时,孙美英又恢复了以前的“老本行”——外出捡瓶子。
这次,两个人的袋子不再分“大小”了,辛萍萍的个子已经几乎和孙美英差不多高了。
这个繁星璀璨的夜晚,两个人又同时出现在了大街小巷。一些之前见过她们的路人借着路灯灯光边走边扭着头打量着她们,嘴里还嘟囔着:
这女的比以前老多了,农村人就是老的快。
这孩子都跟她妈妈差不多高了,都好几年了,她们还在捡瓶子,不容易啊。
以前我记得见这个妇女时,她的头发乱的跟草似的,这回也跟以前差不多,老了更懒得打扮了。
……
孙美英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后,只是笑笑,有时也会对一些好心人打声招呼,说上一两句问候的话。她不敢跟这些人有过多的交流。
你还记得以前跟妈妈去捡瓶子的时候做蝴蝶飞舞的动作吗?孙美英问辛萍萍。
记得,当然记得。只是……只是以前我们捡瓶子,现在还捡瓶子,我们还要捡多久啊?
等妈妈开始工作了就不再捡了,行不?
辛萍萍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嘴里发出一个长长的“哦”字。
这一晚,孙美英和辛萍萍共计捡了二十一个瓶子,辛萍萍看着松松垮垮的编织袋子,沮丧地说: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才捡了这么几个,唉……
孙美英摸了摸辛萍萍的头,安慰她说:你忘了咱们出来的时候都几点啦?以前咱们出来时要比今天早一个多小时,下次出来早一点儿可能捡的就多了。
现在天都凉了,哪还有那么多饮料瓶子啊?辛萍萍无奈地说。
孙美英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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