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城市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一轮孤独的弦月挂在天上。贺雨嘉贼头贼脑地开着一辆雷克萨斯越野车,悄然离开滨州。就在下午,他从在宁州的同学口中得知了刑警队的人前往宁州调查他底细的消息,他的心彻底慌了。警察的调查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方向进行,他在脑中不断复盘着,想要找出自己的漏洞,他的手指紧紧握住方向盘,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心跳也如鼓槌般急促。
道路两旁的路灯,稀疏且昏暗,车身被那抹橘色的微光拉出一道长长地阴影。神经过敏的贺雨嘉,不时地回头去看,他唯恐已经有警察在暗中盯上他,确定身后一片漆黑并无尾随的车辆后,他方才松了一口气。既然警察没有尾随盯梢,就说明他们暂时还没有掌握关于他犯罪的确实证据,他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雷克萨斯疾驰出城,车窗外夜色愈发深沉,如化不开的浓墨,月色投下的光芒在他看来惨白惨白的,贺雨嘉只觉得自己身体渐渐发僵,凝滞地空气也让他觉得心口异常憋闷,他按动电子按钮降下车窗,凉风立刻灌入车内,冲散了闷气,他贪婪的深吸了几口,却觉得喉咙干涩,忍不住咳嗽起来。
前方,滨州收费站的轮廓逐渐清晰,星星点点的光让他感觉到一丝希望,只要出了收费站,他便觉得自己的安全感又增加了一分,离自由也越近了一分。
突然,迎面一注强光,直冲冲地投射过来,晃得他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用手去遮挡强光,同时右脚机械似的狠踩了一下刹车,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一阵嘶哑的怪叫,车子被他紧急刹停。
瞬间,不远处红蓝警灯全部闪烁起来,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出路已被警方彻底封死,那交织在一起律动的散碎的光,接连不断地映照在贺雨嘉苍白的脸上,仿佛预言了他支离破碎的未来。
“下车!贺雨嘉,你已经被包围了。”高音喇叭里传出唐婧轻朗而稳健的声音。就在她与丁小峰自宁州赶回滨州的路上,便收到负责盯梢的干警的消息,贺雨嘉意图出逃。她当机立断,决定在他逃出滨州的必经之路上布控围堵。
驾驶室内,贺雨嘉早已被这阵仗吓懵,他哆哆嗦嗦地推开车门,双手抱头,踉跄着下了车,围堵的警察们迅速上前,将贺雨嘉制服,迅速给他带上手铐,将他拽上了警车。
……
审讯室内,惨白的光从头顶的灯槽中均匀落下,软包的墙面被切割成一块块的格子型,墙角处的高清摄像头机警而缓慢地转动着,确保每一个审讯细节都能被忠实地记录下来。
唐婧一身笔直熨贴地警服,端正地坐在审讯桌前,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陪审的丁小峰正认真地清点着相关的案卷和证据。
房门开启,满脸胡茬,头发凌乱的贺雨嘉被带进审讯室,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手被铐在桌子上,他面容冷漠,眼神中透出些许神经质,显然他的心中满是警惕和戒备。
看到如此狼狈的贺雨嘉,唐婧不禁暗暗皱眉。在审讯中,那种桀骜不驯的,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的人都不可怕,最难对付的就是像贺雨嘉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她已经预见到这是一场硬仗,贺雨嘉故意将自己弄得如此可怜又狼狈,说明他的心里正高度戒备着,唐婧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各种情况,今日的审讯怕是少不了要以“挤牙膏”的方式进行。
唐婧明白贺雨嘉突然出逃,一定是收到了警方去宁州调查他的风声,她在心中大略定了一个审讯的方式后,清清嗓子,冷声问:“你和张雅丽的关系我们已经调查的一清二楚。我问你,她为什么抛弃你?”
听到唐婧这么问,原本颓丧的贺雨嘉怒气值突然爆表,他像是受到了侮辱似的,涨红着脸大声地否认道:“她没有抛弃我,没有!”显然是唐婧的问题刺激到了他那根脆弱而敏感地神经。
唐婧似乎是早已料到他会如此激烈的反应,她不为所动,面色一松,淡定的继续问:“是么?那聚会前夜,你们因为什么吵架?”
悲戚渐渐代替了愤怒,贺雨嘉似乎没听到唐婧的提问似的,自说自话地絮叨着:“她需要我,一直都需要我,若不是翟滨那个王八蛋出现,她不会那么做。”
唐婧冷笑了一声,对贺雨嘉自怨自艾地状态,颇为鄙视。她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张雅丽即将和翟滨结婚,而灵修中心也将有翟滨的人全面接管,你被无情抛弃,因此怀恨在心,设计害死张雅丽,对不对?!”她连珠炮似的一口气将所有的事实说出来,她承认她的描述里,可能有夸大的成分,未必全如事实,可事到如今,若不彻底摧垮贺雨嘉心中残存的壁垒,任由他装疯卖傻,那么案子就绝无突破的可能。
泪水止不住从他的眼眶中溢出,贺雨嘉像是一个被击碎了所有梦境后,悲痛欲绝的孩子。此时的他,委屈、懦弱、无助,所有积压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他深埋着头,双肩不住地抖动着,极力地抑制着哭泣的抽噎声。
良久,他抹了一把眼泪,拿起面巾纸狠狠地擤干鼻涕,又深吸几口气,像是要与往事诀别似地抬起头,哽咽着说:“半年前,张雅丽突然提出分手,我虽然不甘心,可也知道我终究是配不上她的。分手后,我本想离开灵修中心,可是张雅丽哀求我不要离开,说我们不做情人还是好朋友,好搭档,她希望我能够继续留下来为灵修中心服务。”
唐婧听到他的陈述,不禁皱起眉头。通过一系列的调查,她大抵对张雅丽的性格有了一些认识,这个女人的确美丽,不光美丽她还懂得用美丽作为“武器”,她爱出风头,拜金,又善于在精神层面上操控他人。但她绝没想到,张雅丽会提出这种离谱的要求,结束情人关系,又要贺雨嘉继续留在她的身边,为她所用,这根本就是赤裸裸地情感绑架。
“你答应了?”唐婧的声调有些不确定,她觉得这么屈辱的要求贺雨嘉都能答应,无异于失心疯。
“嗯,我终究是不忍心,就这么丢开她,这段感情我放不下。”贺雨嘉点点头,语气卑微而怯懦,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聚会前夜,张雅丽突然告诉我,她与翟滨订婚后,会有专业团队进驻灵修中心,她会给我一笔钱,让我去享受生活。也是在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是彻底被她抛弃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决心实施报复的?”唐婧恢复了冷静的声调,可她看向贺雨嘉的表情依旧是复杂的,她心里同情着他的遭遇,可也正是他的怯懦和纵容,让自己走上绝路。唐婧是一个执法者,在她心里有一条红线,那就是无论经历过什么,也绝不能因此走上犯罪的道路。生活和命运带来的不公,有时候需要的是智慧的应对和不懈的坚韧,而不是过激的、伤害他人的手段。
“我没有报复她,我怎么可能……”贺雨嘉极力否认道。原本伤感的眼神倏然不见了,眼神中闪烁着一抹深不见底的狡黠的光。
“哦?是么?”唐婧心中一阵冷笑,他果然善于伪装。审讯开始以来,贺雨嘉一直扮演着可怜虫的角色,可一触及到犯罪问题时,他的态度立刻便发生本质的变化。唐婧在心中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个法律专业毕业的贺雨嘉,比她想象的还要狡猾和难对付。
“张雅丽房间里的那台加湿器是你负责日常清洁吧,那杀菌剂有问题,你不知道?”唐婧抱着手肘颇具玩味地盯着贺雨嘉,目光中满是探寻。
“杀菌剂有问题?”贺雨嘉一脸愕然,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然而,他脸上的吃惊持续了数秒,反倒落了刻意,早已被唐婧看穿。
唐婧可没心情看他演戏,她给身旁的丁小峰递了一个眼色,丁小峰迅速起身,拿着一份检测报告给贺雨嘉看。
那是一份由第三方机构出具的检验报告,检测的项目正是张雅丽休息室中使用的那款杀菌剂,报告显示,该杀菌剂的主要成分为聚六亚甲基胍(PHMG),被加湿器雾化后,就会被吸入肺中,导致咳嗽、呼吸困难以及肺部弥漫性小叶中央毛玻璃样阴影、急性呼吸衰竭等严重症状,甚至可能导致死亡。
“这是半年前,第三方机构检测的结果。这个委托人可是写着你的名字,还想装不知情?”唐婧毫不留情地点明了该检验报告的出处。
闻言,贺雨嘉心虚地低下头,避免目光再次接触到那份检验报告,他没想到警察的调查如此细致周全,他也明白这一次他无从辩解了。
据贺雨嘉交代,他第一次帮张雅丽清洁加湿器时,为了更好的弄清楚如何操作,便去网上搜集有关这一款加湿器的内容,结果发现这款风靡韩国的加湿器,被屡次爆出杀菌剂危害人体健康,对肺部和呼吸道的伤害尤其大。贺雨嘉半信半疑,便私下里找了一个第三方机构对杀菌剂进行检测。也是在这期间,张雅丽向他提出了分手,大受刺激的贺雨嘉,便没有把这个信息及时告诉给她,而是任由杀菌剂继续危害妙宇的健康。
贺雨嘉回忆起当时的决定,矛盾和挣扎的感觉犹在,他深爱那个女人,但是又深怨着她,一边暗暗损害她的健康,一边又担心着不幸会发生,他就在这样焦灼地状态里撕扯着,有很多次,他都想把杀菌剂偷偷换掉,可一想到张雅丽与翟滨花前月下、恩恩爱爱,背地里还算计着自己,他就气愤难平、难以收手。就这么一直拖着,直到聚会上,张雅丽突然被人刺伤,不治身亡。
“我错了,真的错了。”贺雨嘉双手捂住整张脸,似是陷入了无尽的悔恨,他声音颤抖着,泪水再次无声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