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这一段过往时，梁霏霏的脸上浮现起安稳而幸福的笑意，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神采。
唐婧的声音悠悠然在她耳边响起，将她从回忆中叫醒，“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林茉茉不对劲儿的？”
唐婧直视着梁霏霏，将她拉回现实，梁霏霏只觉得回忆的影像似被按下了快进键。
她匆匆收敛了残存在脸上的温情，叹了一口气答道：“两个月后的某天，我突然发现了她的变化。那种颓丧感消失了，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如同发着光。情绪也变得特别稳定，就像是焕然新生。”梁霏霏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却是暗淡的。
“从那时，她接触了灵修？”唐婧迅速从她表情和表达的反差中解读出了真意。
“对。她无心另寻工作，全部身心都关注在自己身上，热衷于打扮，经常去逛街，买高档货，还多了许多社交活动。这些人经常以各种理由凑在一起，讲灵性提升，说什么能量提升，吸引力法则等等，满口宣扬的都是钱越花越越有，高消费，高配得。当时的我可真够傻的，还以为她是获得了新生。”梁霏霏自嘲着。
唐婧蹙眉问：“你没有问过她灵修的事情吗？”
梁霏霏一脸苦涩讲述着，“我问过她两次，但是她都是含糊搪塞过去了，要是问的多了，她就说我灵性太低，讲了也是白讲，听不懂。现在想想，如果我能早点发现问题，也不至于最后，她会选择自杀。”
“你什么时候发现她有财务危机的？劝过她要理性消费么？”唐婧问。
“我哪敢说，她原来在公司负责插画项目时赚了些钱，她一向节俭，攒下不少钱，离开公司的时候又拿了一笔遣散费，失业后，她偶尔还会在网上接点私活儿，本来就不怎么花我的钱。我也……也没什么理由去干预她，你也知道，我俩这种关系比较微妙。”梁霏霏形容二人关系的时候，略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她丢了工作，好不容易从物质上得到了些安慰，如果我再干涉她购物，怕她又不好了。”
唐婧深点了两下头，表示理解，“她与张雅丽之间的关系，你知道多少？”
“我觉得她是被那个女人洗脑了，茉茉对张雅丽的崇拜已经达到了病态。其实，她们总共也没见过几面，在我看来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说这番话的时候，梁霏霏的语气是笃定的，且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张雅丽地厌恶。
“你怎么评价张雅丽这个人？”
“装腔作势的庸脂俗粉一个。之前我与她没有交集，除了这次灵修中心的聚会……我第一眼见到他，就认定这个女人就是个巧言令色，贩卖概念的骗子。”
“林茉茉为什么没拉你一起参与灵修？”唐婧又问。
“她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从来不带我见她的朋友。”梁霏霏语气失落，脸色更加暗淡。
“林茉茉出事时，你在哪？”
“她自杀前两个月，我们就分手了。”梁霏霏的脸上再度流露出懊恼和悔恨。
“分手？因为灵修？”唐婧蹙眉追问，显然这个问题触及了关键。
“有个男的开车送她回来，俩人举止挺亲密的。我们因此大吵了一架，正好碰到她妈找上门来闹，强行将她带回家了。”梁霏霏眼神有些回避，似乎不想多谈个中细节。
“那男的是她新交往的男朋友？”唐婧问。
“不是，按她的话说，那男的也是她配得感中的一环。”
“那是什么？”唐婧蹙眉，显然没听懂。
原来，张雅丽教唆学员们用奢饰品、高档服装，出入高档场所来包装和麻醉自己，进而获得所谓的社会的认同感和价值感，营造出享受众星捧月的优越感，在这其中，不仅包括给自己立名媛人设、学霸人设，也包括吸引男人的魅力，享受他们注视的目光和热烈的追求。
此前，唐婧已经阅读过有关灵修中心的部分资料，的确发现了其中的一部分问题，妙宇灵修利用人内心对于认可和关注的渴望，不断进行洗脑，它们不宣扬奋斗进取，反而偷换概念，用隐蔽的手法教唆人不劳而获，用物质麻醉来逃避现实。可直到今天，听了梁霏霏的陈述，她才明白里面真正潜藏的危害到底是什么。正如梁霏霏所言，这就是洗脑，是精神鸦片。
唐婧有片刻的失神，危害性这样大的灵修竟悄然无声却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深陷其中无力救赎，她觉得案子查到如今的地步，要揪出凶手之外，这样的毒瘤必须要切除，不仅如此，打着类似幌子大行其道的机构，都必须要连窝端。
“林茉茉的死，你很内疚？所以去报复张雅丽？”唐婧快速收回心神，继续不动声色地引导审讯的节奏。
“茉茉自杀后，我整晚整晚都睡不着，就算是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梦见茉茉，在梦里她一直在哭，哭到我心碎，我甚至梦见过她自杀时的场景……我恨张雅丽，也恨我自己，我曾经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可是我食言了……茉茉一生都在追求爱与认可，可是无论是张雅丽还是我，都没能给她。我对不起她！”梁霏霏痛心疾首，将头埋在两臂之间，陷入了无限苦闷中。
“你什么时候决定实施报复的？”唐婧继续顺着思路问道。
“我登录过茉茉的QQ，她有在那上面分享日常和倾诉心声的习惯，我想知道她最后的心路历程。”梁霏霏表情凄然的陈述着，“我看到了她与张雅丽的对话，那时候她已经债台高筑，还跟我分了手，她母亲将她反锁在房间里，每日恶语相向，在精神上不停地虐待她。她借的网贷无力偿还，每天都在担心催债的会在某天打上门来。在担惊受怕的日子里，她曾多次向她的偶像张雅丽求助，可被那个女人冷言拒绝。我看过他们的聊天记录，那个女人毫无怜悯之心，对林茉茉的遭遇和困惑视而不见。张雅丽若真是个心灵导师，怎会在那种情况下置她于不顾？怎会对她口出恶言？
后来，精神崩溃的茉茉开始在灵修的学员群里，控诉自身遭遇，质疑妙宇（本名张雅丽）宣扬的理论，希望能够获得其他人的共情，揭穿她丑恶的真面目。没想到，此举彻底惹怒了妙宇，她索性将茉茉的学员账号清空，又取消了她的学员资格，将她无情抛弃。”梁霏霏怒视着前方，越说情绪越激动，音调也变得越来越大，表情已然从凄楚变成了愤恨，她紧握着拳头，指节处微微发白。
审讯室的门被轻轻叩响，紧接着一名警察闪身走近唐婧。他将手中拿着的一份法医报告递给她，又俯身耳语两句。唐婧打开报告，里面分明详细地记述着：经法医验证，死者脸部及腹部的刀伤并非致命伤。解剖发现，真正的致死原因是突发性哮喘，引发窒息死亡。死者肺部呈纤维化，哮喘发作的诱因，疑为服食过量的硝基苯酚（俗称蓝精灵）所致。
看到“肺部呈纤维化”几个字，唐婧眉头轻蹙，前不久某电商搞促销的时候，她曾想过给自己的父母买一台加湿器，却偶然在手机推送的相关新闻上，读到一则关于韩国某些品牌加湿器，引发肺部纤维化的报道，买加湿器的事情就次作罢。由于这件事情过去没多久，所以这次查案的时候，她才会注意到灵修中心和摄影工作室中发现的两台韩国品牌的加湿器。
从摄影工作室内带回的加湿器经过检验并没有发现问题，可女人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两台加湿器出现，绝非巧合。说不定，还会成为破案的关键。
她迅速翻动卷宗，将加湿器的照片拿给梁霏霏看，并询问道：“加湿器是谁买的？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梁霏霏听到唐婧的提问，先是一怔，认真看过照片后，方才答道：“加湿器是茉茉买的，从韩国代购，因为张雅丽患有鼻敏感，所以她特意找代购从韩国挑选了加湿器。可能是当时还顾及我的感受，怕我吃醋吧，顺手也给我订了一台。拍摄时那玩意碍手碍脚的，而且喷出来的雾气弄的周围湿乎乎的，我那里都是摄影器材，很不方便，所以基本没怎么用过，就扔在角落里。有什么问题么？”
“跟着加湿器一起来的，是否有精油和杀菌剂？”唐婧又问。
“好像是有一瓶杀菌剂，早不记得扔哪去了。”梁霏霏有些记不清似的，含糊答道。
唐婧的目光再度回到刚刚送来的法医报告上，案件如坠迷雾，可眼前的这个为爱执着的女孩梁霏霏，却迎来了一线生机。此刻她内心五味杂陈，良久方才开口道：“梁霏霏，你后悔了么？若有机会重来，你会珍惜么？”
梁霏霏一时懵住，不明所以地看向审讯她的女警察，对方神色郑重，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眼神复杂，全程的审讯都让她有点如坠云雾，她感觉自己似乎受到了某种“优待”，可又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她承认自己后悔了，一时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让她失去了理智和判断力。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林茉茉报仇，分明就是对自己曾经的怯懦，悔恨发泄。她隐约在唐婧的问话中捕捉到某种希望，她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