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落在港仔头新建成的英吉利建筑上，没有反射出和煦的暖意，反倒更显出了古堡般的阴郁。
港仔路头如今已改名成了海后滩，原本的给胤朝放血的伤口已无法满足夷鬼的胃口。
英吉利化身一只嗜血蝙蝠，故作优雅的撕开了这片土地的咽喉。
在撕下港仔路头的时候，一旁的港仔头也不可避免的被扯开了一道口子。
林牧看着被炮火波及的村庄，眼中略有几分慨然。
他对港仔头没有感情，不管是前身还是现在的林牧，他对于这个村子绝无半分留恋。
但此时港仔头房倒屋塌，不复以往的模样，还是让林牧心中泛起几分郁然。
他的半落大厝，因离路口较远，反倒得以在炮火下幸存。
推开大门，才几日没有回来，桌上就已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不等苏锦玉打水清理，林牧一挥衣袍，水雾顿时洒遍整间屋子，接着又凝聚成团，被林牧丢到门外。
“屋子小，先坐吧。”林牧率先坐下，看向凌志清：“老凌，重建小刀会的事就由你来做，我得先找到帮李狸恢复的办法。”
凌志清点头：“应该的，等我找齐人手，到时候也能帮你一起寻找。”
不等林牧问话，苏锦玉也赶紧道：“公子，需要我去寻找太平道内的典籍么？”
林牧颔首：“嗯，多谢。”
“公子客气。”
凌志清又与林牧交谈了两句，主要是交代一些会中暗语、标志，等林牧记下，他便起身。
“事不宜迟，我先去城中看看，说不定还有蓝旗的兄弟留守。”
林牧与他一同走到门外，叮嘱道：“万事小心，不要看到标志就傻乎乎的上门。”
凌志清自信一笑：“安啦，我又不是细汉囝仔。”
说完，对着林牧一拱手，脚下浮起金光，闪入林间，消失不见。
林牧望着凌志清远去的方向，凝视良久，正要关门进屋，就听有人喊他。
“细牧仔？”
林牧转头望去，一个皮肤黝黑年轻人正惊讶的看着他。
林牧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人是谁。
“村长外甥？”
来人脸色更黑了几分：“我友仔，林弘友。”
“哦哦。”林牧连连点头，随口道：“你这么早出去啊。”
林弘友没回答，反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赶紧回去，这几天先别出门！”
“怎么了？”林牧好奇道。
林弘友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林牧：“洋鬼子建租界，抓苦力呢。村里人大部分都被抓过去干活了。”
“官府不管么？”林牧装傻道。
林弘友冷笑：“官府？官府刮完钱就跑了，如今这嘉禾屿谁不知道是洋鬼子说了算。”
说完又提醒道：“赶紧回去，这几天不要出门。”
话音未落，村长的身影就从路口冒了出来，一见友仔就立即跑了过来。
然而友仔冲着村长啐了一口痰，对着林牧道：“你可以，晚点我来找你！”
说完拔腿就跑。
村长追着友仔从林牧面前跑过，却被一头雾水的林牧拉住了衣襟。
“哎？”村长转头，这才发现林牧的身影。
赶忙将林牧推进屋内，又将大门关上，才着急的看向林牧：“你这时候回来干什么？！”
“这时候不能回来？”
村长同样没有回答林牧的问题，而是催促道：“赶紧走吧，这地方已经活不下去了。”
“仔细说说。”
林牧拉着村长来到厅中，打算探听下最近的消息。
苏锦玉端上两杯水，朝村长一笑，乖巧的站在林牧身后。
村长看着苏锦玉有些呆愣。
林牧一挥手：“小玉，你先去休息吧。”
苏锦玉自是应允：“是，公子。”
等苏锦玉离开，村长才叹了口气：“你是出息了。”
林牧含笑：“我看友仔不也变了。”
“我倒是希望他能一直软下去。”村长叹了口气，似乎是将所有的精气神全吐了出去。
由原本狡猾的老头变成了一把湿柴，点不着火，也发不出新芽。
“说说，兴许我能帮上忙？”林牧将茶杯放到村长面前。
村长握着水杯，双目出神，像是在回答林牧的问题，又像在自言自语：
“你说，官府来了，我跟官府打好关系，把咱们港仔头弄得红火一点，有错么？”
“没错。”
“那官府管不了事了，洋人来了，我给洋人跪下磕头，保我港仔头二百多户的命，有错么？”
林牧听到这也差不多明白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老人的保守与青年的激进发生了冲突。
他叹了口气：“也没错。”
村长痛苦低吼：“那为什么友仔他们要去做送死的勾当？！活着不好么！”
“活着挺好的。”林牧端起水杯：“但有的人膝盖比较硬，跪得不安稳。”
村长眼睛都红了：“你当我想跪么！林北活了这么多年，哪一次是为了我自己的命跪的！”
林牧拍了拍村长的肩膀：“你没错，友仔也没错。”
“但有时候跪着可能也活不下去，只会方便洋人砍头。”
村长看向林牧：“你们这些细汉说得轻巧！洋人有枪，有炮！官府都打不过，友仔他们能干什么！”
林牧很显然属于年轻人：“那也比跪着好。”
“你！”
林牧的话把村长这把湿柴都气冒烟，站起来气冲冲的道：“我真是傻了，居然指望你能劝友仔。”
林牧盯着村长，“因为，洋人、官府，实际上跟林天豪没什么两样。”
“我没跪过么？我是刚站起来两天！”
村长顿时怔住，脸色转灰，嘴巴微张，最终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林牧望着村长的背影，叹了口气。
都没错，只是这世道错了。
或者生存与否，其实无关对错。
好在林牧并非多愁善感之人，抱起正在脚边磨蹭的狸猫，就带着苏锦玉出门了。
他不信胤朝真的完全将嘉禾屿放给了洋人。
沿着损毁的石板路走了两步，林弘友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塞给林牧一个物件，“今夜我来找你！”
说完后，又匆匆消失。
林牧看着手中蓝色令刀，满眼疑惑。
凌志清动作这么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