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淳听了愣在那里，似乎不相信那人说的话摇着头往后退，进村时虽然已经有不祥的预感，但这落差还是太大了。
那满脸麻子的人道：“差不多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你们的爹娘也不例外。”
墨淳还是愣在那里，过了很长时间才渐渐接受现实，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妹年纪还小，听不懂他们说的话，看到哥哥哭得这么伤心，知道再也见不到爹娘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墨淳抽泣看着那满脸麻子的人道：“我爹娘现在……在哪里，我想……看看……爹娘。”
那满脸麻子的人看着眼前这两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心中不忍驱赶，但传染上天花就是九死一生，便焦急地轻喝道：
“尸体已经烧掉了，你们快走吧，瘟疫会传染的，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赶快离开这里。”
墨淳又抽泣着道：“我们.不知道……该去哪。”
“去哪都好，也比留在这里等死强。”那满脸麻子的人道。
墨淳没有办法，只得背起箩筐，拉着小妹的手往村外走去。
夕阳西沉，墨淳含泪拉着小妹走出村口，借着最后一抹霞光，回头看了看村里那熟悉的小路、熟悉的谷草垛、熟悉的家，想起了平常一起玩耍的孩童们，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像是在梦里一样，回想起往日这个时候，爹娘在家里，正等着兄妹俩回去吃饭……
“哥，我们去哪？”小妹抬头看着愣在那里的墨淳。
墨淳此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愣愣地站着。
过了好一会，回过神的墨淳看了看还在看着自己的小妹，只得强撑着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完，把小妹放进竹篓，勉强迈着已经发硬的双腿向前面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路面的一段枯木上坐了下来。
“哥，我饿。”看着竹篓里头发蓬松的小妹，摸了摸装粟米饭团的布包，剩下最后两个了。墨淳拿出竹筒，摇了摇，把最后一口水给小妹喝，然后举起竹筒在嘴巴上方晃了几下，晃出几滴滴进自己的嘴里。
墨淳把小妹从竹篓里抱了出来，拿出最后两个粟米饭团一人一个吃了起来，看着手中的粟米饭团，墨淳不知道明天该去哪里，该干什么，这两个粟米饭团已经是最后两个了。
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墨淳肿胀的脚实在无法走动，只得和小妹靠着枯木躺在地上，小妹依旧偎依在墨淳怀里安然入睡。
墨淳一直没有入睡，吃的没有了，该去哪里……已经极度劳累的墨淳不敢再想，期望明天天亮一切都会好起来……摸了摸怀里的十个铜钱，墨淳感到些许安慰……至少明天还有着落……
天亮了，墨淳睁开眼睛，小妹还偎依在墨淳怀里。看着熟睡的小妹，墨淳不忍心叫醒，便搂着小妹让她多睡一会儿。
灰蒙蒙的天空，一丝丝毛毛细雨时有时无，已经开始感觉到丝丝寒意。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墨淳拍了拍小妹，喊道：“小妹，起来了。”
小妹眼睛微微张开，有些迷糊，小声道：“哥，我想再睡会儿。”说完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几天走这么远的路，确实是太累了，墨淳没有继续叫醒小妹。
墨淳拿起一件自己的衣服给小妹披上，自己也睡了过去。
天下起了小雨，墨淳被雨水打醒，赶紧想叫醒小妹收拾东西去避雨，可拍了几下，小妹没一点反应也没有，情急之下只得把小妹抱进竹篓，背着小妹往前跑找地方躲雨。
走了一会儿，路边有座残破的小土地庙，虽然只有三四尺高，但神像边上的位置较为宽敞，刚好能容得下兄妹俩，墨淳赶忙把装着小妹的竹篓往里面移，自己靠着竹篓坐着，尽量不让小妹被雨水淋湿。
雨下了一会儿就停了，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嘈杂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远处有个茶水摊，几张破旧的茶桌下放着几张长凳，几个茶客坐在长凳上聊天，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正在帐篷下给蒸包子的炉子添柴火，橱柜里已经蒸好的包子让墨淳两眼发光。
墨摸了摸怀里的十个铜钱，深深地吸了口气，往茶水摊走去。
一个五十出头，身穿粗布衣服的人看着那蒸包子的人问道：“掌柜的，现在瘟疫流行，你还出来摆摊，难道你不害怕瘟疫吗？”
那掌柜的道：“怕，怎么不怕，可是干我们这行，手停就是口停，就算不得瘟疫，一家老小也是会饿死的，有什么办法。”
那五十出头的人叹了口气，道：“这年头不知道是什么皇历，大大小小的瘟疫连绵不断，最可怕的就是天花，得了这种瘟疫，几乎是九死一生，大户人家可以远走他方，就是苦了我们这些市井小民。”
墨淳来到茶水摊前，看着新鲜出炉的包子口水直流，有些羞涩地问道：“包子多少铜钱一个？”
那掌柜抬头打量了一下墨淳，道：“六文。”
墨淳吓了一跳，上一年娘买这样的包子给兄妹俩吃，还只是两文钱一个，可自己只有十文钱，不够买两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掌柜的，来六个包子。”不远处走来一个三十五六出头、衣着光鲜的人走了过来，在柜台上扔下一串铜钱。
那掌柜的接过铜钱数了数然后收了起来，用新鲜的荷叶包着六个包子递给那衣着光鲜的人，那衣着光鲜的人就这么站着吃了起来。
刚才那年约五十的人道：“今年粮食价钱涨太多，是往年的好几倍，再这样下去恐怕连粟米都吃不上了。”
掌柜地道：“很多种粮的人得瘟疫死了，没有人种粮粮食自然就贵了。”
站在一旁吃包子那衣着光鲜的人也开口道：“依我看呐，这也不全对，种粮的人死了很多，那吃粮的人不也死了很多吗？”
想想确实是这样，掌柜地叹了口气。
墨淳摸怀里的十个铜钱，苦着脸问道：“十个铜钱买两个包子可以吗？”
掌柜的摆了摆手道：“不可以，我这是小本生意，亏不起，亏不起。”
墨淳无奈，从怀里摸出六个铜钱，买了一个包子，然后转身离开，不断地回头看着橱柜里的包子。
“小兄弟，回来，赏你一个包子。”那衣着光鲜的男子从荷叶中拿出一个包子递给墨淳。
墨淳听了顿时心花怒放，高兴地转过身伸手去接包子。
可不曾想墨淳的手还没触到包子，那衣着光鲜男子就放手了，包子掉落地上。
正当墨淳想要去捡时，那衣着光鲜男子却上前一步一脚踩在包子上，踩完便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墨淳一点点捡起地上沾着泥水的包子，用衣袖擦干泥水，再一点点扣出已嵌进去的砂子，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掌柜愤怒地看着那衣着光鲜男子的背影，从橱柜中拿出两个包子递给墨淳道：“送你的，不要钱。”
墨淳万分感激朝那掌柜地点头，然后转身高高兴兴地回到土地庙，小妹在竹篓里还没睡醒。
墨淳拍了拍小妹，小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墨淳递给小妹一个包子，把两个完好的包子放进装粟米饭团的袋子里，便津津有味地吃着那个沾有泥水的包子，几下功夫就吃完了。
墨淳转头看了看小妹，包子只咬了一小口又睡着了。墨淳突然感觉不太对劲，小妹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了。
墨淳又拍了拍小妹，小妹微微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哥，我冷。”说完又闭上眼睛。
墨淳把竹篓挪到土地庙外，发现小妹脸上手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红点，竟和那天爹脸上的红点一模一样，墨淳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以前自己病的时候，妈妈总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墨淳学着妈妈的动作，用手摸了摸小妹的额头，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比自己热很多，原来小妹正在发高烧所以一直迷迷糊糊睡觉。
墨淳立刻抱起小妹想要找人帮忙，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想来想去，想起了刚才那好心的掌柜，便抱着小妹来到刚才买包子的茶寮，跪在那掌柜的前面，含着泪哀求道：“叔叔，我妹妹病了，救救我妹妹，救救我妹妹。”
那掌柜的看了小妹一眼，发现了脸上长出的点点红白，顿时拼命往后退，把橱柜也打翻了，嘴里大喊道：“天……花，是天花。”
说完连茶水摊也不要了，撒腿就往外跑，刚才那两个茶客也一溜烟跑得没了人影。
墨淳没有办法，只得抱着小妹顺着小路往前走，见到有人就上去求救，但都无一例外躲避不及。
看着小妹身上的红点越来越明显，墨淳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流着泪抱着小妹继续往前走，丝毫不敢停下来，仿佛一旦停下来，就连最后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夕阳西沉，墨淳依旧抱着小妹踉踉跄跄走在荒野的路上，小妹身上的红点已经变成红斑，有的已经结出小小的脓包，并且开始散发着臭气。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已经伸黑得手不见五指了，墨淳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这个男孩还没死，不过小女孩已经死了，把小女孩放车上吧。”
“这个男孩和这小女孩一起的，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要不要把这男孩也放车上，省得还要跑一趟。”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孩子说不定能活下来，像你我那样，落得个满脸麻子。”
不断有声音传来，墨淳睁开眼睛，看见两个满脸麻子、一个高一矮的中年人，正在把小妹抬上已经装满尸体的四轮车。
“还我小妹……还我小妹……”墨淳挣扎冲上去想要抢回小妹的尸体，那高个子对着墨淳大喝道：
“你妹妹已经死了。”
“你妹妹已经死了……你妹妹已经死了……你妹妹已经死了……”高个子的声音在墨淳脑海里不断回荡。
爹娘死了，再也见不到了，小妹也死了，再也见不到了，接连失去亲人，墨淳脑海里一片空白，红肿了的双眼已经哭不出泪水了，摇摇晃晃望着四轮车缓缓远去，不自觉地跟在四轮车后面走，像一具行走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