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风流莫忘谈,单单情字费人参。
若将情字能参透,唤作风流也不惭。”
花蹊巷宅,中堂书房,冯紫英翻看《荒唐言》第二刊原稿,赞叹道:“《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好故事,想来又是几千两银子入账。”
张承嗣不解道:“第一刊与第二刊的故事类型怎么差这么远?”
“《荒唐言》,本就是荒唐言语,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醒世恒言》的第二篇为《三孝廉让产立高名》,这一篇也是名文,后有人从“三言二拍”中整理《今古奇观》时,甚至把这一篇放在开篇,把《两县令竞义孤女》放在第二篇。
李盈没有选择它。
一来,这篇文看名字就知道是个怎样的故事;二来,这篇文不太好抄。
李盈抄文,只有抄故事的能力,《两县令竞义孤女》里虽也有官,但不涉及制度,随便编几个官的名字,甚至都不用编县名,就能把故事写出来。
《三孝廉让产立高名》就不一样了,这里面细节太多,需要很多汉代制度的考据,孝廉制、服丧制、官制……是一定要查资料的。
这几天,李盈家事太多,没时间也没条件去查,干脆略过,重选新文。
李盈不懂营销,但他相信,一个故事流传得广,一定有它的道理,所以经过选择,他定下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故事一句话讲述,即:名妓杜十娘被恩客赎身后,恩客以千金价格将她转让,杜十娘一怒之下,把多年珍藏的价值不止万金的宝物扔入水中,最后也投水自尽。
这篇文诗词不多,但有千古名句,即杜十娘投水时喊出的“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相信定能引起很多自认怀才不遇的人的共鸣。
漫画依旧是四格,内容也是后世流传很广的小故事。
四幅图分别是:一个人去拜观音;发现观音也在拜自己;他很吃惊:“您也拜观音”;观音说:“求人不如求己”。
标题也是这一句,《求人不如求己》。
李盈本觉得故事和漫画都还行,但《平账大圣》流传开后,他觉得这一刊可能接不住了。
《平账大圣》这个题材,其实可以画很多个版本,王母娘娘的蟠桃,太上老君的仙丹……天庭所有东西都可以对不上账,但只有给狗加寿最为荒诞。
从朝廷到商家,账不对本的情况处处都有,当荒诞连进现实,人人都懂,很多人买书就是为了这幅画。
相比之下,第二刊的《求人不如求己》就很平了,李盈有些摸不准,问道:“你们两个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张承嗣首先回答:“很好啊,子曰:‘君子求诸已,小人求诸人’,文子云:‘怨人不如自怨,求诸人不如求之己’,盈哥儿这刊一出,定会再出明言。”
冯紫英也道:“我也觉得不错,盈哥儿就是看久了,所以才越看越差。”
张承嗣忽然又道:“你给明山长看过了吗,他怎么说?”
李盈摇头:“没给他看,他向我要原稿,我管他要钱,他不肯给钱,我也就没给他原稿。”
冯紫英哈哈笑道:“你们俩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也罢,就这样吧。”李盈暂时想不到能接住《平账大圣》的点子,也不再修改,决定下午就去找娄三。
第一刊杂志自六月二十九日发售,到今天七月三号,一共售出两千余册,远远超过他了预计。
但大娘们已经出不去了。
钱来得快,引人注意就快,昨天,有混混来摸底碰事,引发了小规模冲突,娄三小心谨慎,当即收手。
李盈也不强人所难,反正第二刊也要刻版了,他们也没时间再去卖货。
但这样,找一个固定的销售场所就成了头等大事。
中午,丰收楼送来了十个菜。
李盈相当苦恼,再次警告伙计:“回伱们掌柜,不用送了,实在不行,下次我去你们店不给钱便是。”
伙计就像没听见一样,笑道:“昨儿见李爷觉得菜凉,今儿我们里面点着炭呢。”说罢打开两个大食盒,热浪腾腾。
李盈心下叹气,取过银子算账,伙计也懂,大叫道:“谢李爷赏,不瞒着爷,这个钱,我肯定不会给掌柜的。”
冯紫英中午有家事,已经走了,张承嗣却是难得空闲,能留下吃饭。
李盈让李三娘先选了菜,又给大伙分了分,然后才把盘子摆在小厅。
“丰收楼这几天,从中午到晚上,每天接待上百桌,卖了上千只鹅,都是你的妙笔。”
“我跟大鹅确实有缘,这几天做梦都在被大鹅赶。”李盈莫名想去那边收些鹅毛做笔。
张承嗣笑笑,“京城各大饭馆眼红着呢,这两天可有不少人在找你,前天,醉仙楼找到了冯冲然,想把它们的招牌酒编进填字游戏,我还以为他今天会提这个事呢。”
李盈奇道:“他们怎么知道会有第二刊。”
张承嗣笑道:“你在每一道题后面都写了‘答案见下期’,全长安的人都知道啊。”
李盈一呆:“我蠢了,实在是忘了。”
张承嗣不禁叹道:“盈哥儿真是怪才,竟能做出这般奇思妙想的书籍内容,第一刊还没卖完,就赚了两千两,若每月两刊都有这个数,一个月竟有五千两银的纯利。”
“是啊,今日才感觉到腰胆之力。”李盈寻思片刻,略组织语言:“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份生意,张兄可有兴趣掺一股吗?”
张承嗣一怔,立时摇头:“这不行,这份杂志,盈哥儿从头到尾全部自理,我来了,岂不是白白分钱。”
“怎么能是白白分钱。”李盈摇头:“我每做一期,需要耗费六七个整天,之后又要刻版,又要兜售,仅仅两刊,就已经焦头烂额。况且,接下来我还要读书,没准还要下棋,实在无法把太多精力放在《荒唐言》上。”
张承嗣依旧摇头:“这都是小事,事务可以请掌柜,誊抄可以聘清客,盈哥儿若是怕生意赚钱有人眼红,开口便是,长安是守法的地方。”
张承嗣说得直接,而李盈的本意,也确实是找伞。
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他现在面临的主要矛盾,是屁股增生不够快与裤衩变大太快之间的矛盾。
现在,这个裤衩穿着已经晃荡了,而短时间内屁股又撑不起来,那找个腚大的一起穿就很有必要了。
所谓逆风要拼,顺风要浪……要稳。
李盈觉得现在已不算逆风,那么就要稳一些,要有危机意识,把准备做在前面。
要知道大多数人还是有智力的,对付别人之前都会先去摸摸底,盘盘道。
找个屁股大的入伙,当敌人摸底摸到了大腚,感觉应付不了或者得不偿失,可能就直接退了,不会引发冲突,危机消弭与无形。
若等事情找上门来再去求人处理,且不说能不能解决,付出的精力和人情都不一样
说得通透些,假如另有一个公主的儿子来找麻烦,张承嗣入不入伙的区别,就是你不给我面子,和我请你给我个面子之间的区别。
前者可以直接干,后者那是真求人。
所以一定要把伞撑起来。
“不是这样的道理,单人力薄,我一个人编不出多少故事,也做不出多少游戏,如果不能在一两个月内养批熟手,很快市面就会出现咱们的竞品,张兄交游广阔,寻店聘人正该出大力。”
见张承嗣还想摇头,李盈再道:“张兄,想想你的房子,修到能住十万两,精修院子再十万,抄手游廊、影壁图画再十万、三十万两之后,库房还空着呢,绫罗绸缎、古玩字画……再养上些戏班子……”
“哪要那么奢华。”张承嗣撇撇嘴:“十几万两能住就行了。”
“简朴,那十万两你有吗?”
张承嗣噎住,西城公主给的两千两,感觉就买了点砖瓦沙子,平整一番地面就花没了。
修房子,一点点添油最费钱,张承嗣又没有攒钱的能力,李盈低声再劝道:“咱们一起,年底至少分一万,什么捶丸场、门球场、马场……都能修!”
张承嗣还是过不去自己那关,李盈干脆分配任务,“这样,以后我担任主编,负责管理店铺和刊物的内容选择,张兄管人,多找些枪手来做游戏,尤其填字游戏和大河图洛书,这东西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回头我再去找冯紫英,咱们一起把这份事业干起来。”
终于,张承嗣点头应了下来,可冯紫英又不来。
“两个人,每月还能分两三千两,算是个钱,三个人,每月就一千多,够什么花用,这事我不掺和了,你们俩做吧,若想让我占些便宜,每刊给我一两个广而告之也就够了。”
冯紫英家里买卖特别大,尤其南洋货物,单价都以万两银计,他是真不想掺和。
李盈是真没话说了,“说你们视金钱如粪土吧,天天都叫嚷着缺钱,但找你们做事,又都磨磨蹭蹭,瞻前顾后的不来。”
冯紫英点头笑道:“学会了吧,咱们君子都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