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组织部谈话的人,王莉坐在那里,许久没有回过神来,她试图端起茶杯喝水,但手哆嗦着又把茶杯放下。因为有人举报,自己在石寨乡没有能获得提拔,但随即又被调进了县计生办,在这里干了两年,终于组织部来人谈话,她将再次回到石寨乡,经过组织程序后,将被任命为石寨乡副乡长。不管怎么说,还是好事多磨,自己终于晋升为副科级干部,这也算是对自己有了交代,对家人有了交代。
有同事进来祝贺,但王莉没有停多久,好在下周才要去石寨乡报到,这里的同事有的是时间告别,王莉打声招呼,骑上自行车就回家了。
王莉没有回自己的家,也没有回娘家,而是直接骑着自行车来到了西越河南边的凉亭,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
秋风轻拂,凉亭旁边的竹林微微摇曳,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缝,洒在斑驳的石桌上。王莉坐在斑驳古朴的连椅上,目光凝视着眼前波光粼粼的西越河,河水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撒上了无数颗闪烁的金子。偶尔,一两只水鸟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打破了这份宁静。
凉亭外,菊花傲然怒放,散发着淡淡的芬芳,而那些落叶,如同黄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
王莉深吸一口秋日的清新空气,感受着那份难得的宁静与惬意,心中却似被一层薄雾笼罩,思绪万千。
王莉轻轻抚摸着凉亭的栏杆,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让她暂时忘却了世俗的烦恼,这凉亭、这栏杆多么熟悉啊,只是少了那个一起熟悉的人。
河水在不远处蜿蜒流过,哗哗的水声,伴随着偶尔传来的渔歌,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孩童们在远处的欢笑声。然而,这些声音并不能完全驱散心中的忧愁,那些纠结在心底的心事,像这秋日的风,虽凉爽却带着一丝凄凉。
王莉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河水上,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和这座静谧的凉亭,这一切是如此的美好,王莉轻轻叹息一声,抚摸着栏杆上的雕花,心中暗想,我为什么不高兴啊,我就是要高兴,就要兴高采烈,我也算是心想事成,也算是终有收获,过去的一切,过去的付出也算值得。
王莉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河水,河水静静流淌着,波澜不惊,太阳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显得是那样的苍白,过去的一幕幕在王莉的眼前闪现。
就在那年,老妈先是吃安眠药,又是喝农药,再就是抓着农药的瓶子天天威胁自己。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的亲娘,这是自己最亲的人,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她死去吧,王莉只好依了家里,其实王莉的内心也不是没有一点想法,其中有一点,冯翠花的话打动了她,假如她嫁给了企业的人,对她的家庭没有多少帮助,对她自己的事业也难说有什么帮助,这一点难以启齿,但却始终压在她自己的心里,使她无法面对曾俊。
那年,新婚之夜,面对杜继严的怀疑、质问、诘难,王莉不得不说自己曾经有过爱情,而自此,虽说两口子的关系没有破裂,但也没有了平常夫妻的甜甜蜜蜜。她曾经后悔自己为什么不一直咬住,后悔为什么要说出来,但已经无济于事,她想着说清楚,但这种事又怎能说清楚啊,无论怎么解释,在杜继严的眼里她都是被贴了标签的人。当然,在曾俊的眼里她也是贴了标签的人。
她曾经在夜深人静时一次次回忆,为什么曾俊不质问自己,他是一个很心细的人,那天发生的细节他肯定很清楚,肯定和自己一样记得清清楚楚,他为什么没有恼怒,为什么没有诘难自己。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杜继严的家里是有点社会关系,不然就凭他的出身和学历,他也不能到重要的职能部门工作,这也是冯翠华最看重的一点。去年,杜继严终于获得了提拔,不再是大头兵一个,而今天自己也获得提拔,这是两口子忍辱负重、努力苦干的结果,当然也和杜继严家的社会关系有关。
对曾俊的爱,王莉不亚于苏蓉芳,但苏蓉芳和王莉的区别在于,即使曾俊平平淡淡,苏蓉芳也能和他相伴终生,而毫无怨言。但王莉没有想到的是,曾俊从科长、副处长、处长、分厂厂长、副厂长、集团副总经理,直至独当一面,在棠邑担任了大型企业的一把手。曾俊一路走来,坦坦荡荡、轻轻松松,使得王莉的压力越来越大。假如自己就是坚持,就是说开了,就是要嫁给曾俊,那个在西越河边,曾俊挎着遛弯的女人肯定会是自己。
今天,自己终于也迈上了这至关重要的台阶,而原来扶持自己的社会关系也就只能这样了,下一步要怎么走,关键还要靠自己和杜继严,下一步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还是要打好经济战,算好经济账,想起来将来两个人的晋升,这个是少不了的,而且还最为关键。杜继严也有一定的能力、一定的头脑,下一步要发挥他所在单位的优势,赚钱就是硬道理。杜继严不是公务员,他有时间有机会搞到资金,做生意赚钱将是第一位的。
王莉的眼光看向老街方向,看着河岸看着河水,心里默念,曾俊,我翻盘的时刻终于来了,你会后悔没有追我,没有早点和我好,没有闹着到我家里来求着娶我,你会后悔你的自大自信,你的成功我也做到了,而且我一定要超过你,你会在后悔中度过余生。
王莉的嘴角有了笑意,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觉得自己的笑一定很灿烂。
王莉回到娘家,娘家人听说自然是欢天喜地,冯翠华更是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就是自己的坚持,就是自己的相逼,才有了王莉的今天,王家终于有人当官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吃过午饭,王莉没有去上班,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冯翠华放下碗筷就去了东头,急赶着向老朱媳妇、余家大娘传达喜讯。
下午,王莉早早回家,做好了饭等着杜继严,杜继严回来后,将自己的喜讯告诉杜继严,杜继严啪打开了一瓶酒,大喇喇地坐在了那里。
王莉看一眼杜继严说:“这才是个开始,这还早着呢,想想今后怎么办吧。”
杜继严喝一口酒:“怎么办,这还不好办,按照既定方针办,我这边贷款方便,我看着老李贩运煤炭不错,我也先试着从龙巩煤矿搞两船煤,顺着京杭运河运到无锡那边去,就做这个生意。”
王莉皱着眉头:“上来就是两船,这风险太大,资金太多吧。”
杜继严说:“老李跟我说好了,他的那个客户需求量太大,咱这边有好几个人跟人家供货的,我跟着老李走,一点问题都没有,再说了,我和老李关系很好,资金也是一个渠道搞到的,绝对没问题。老李现在三天两头不上班,就忙着做生意,上下送礼打点得很好。我不要他那样,我还是照常上班,如果需要去南方的话就让我弟弟过去,我遥控指挥就行,实在不行我再过去。”
王莉听着,脑子里忽然想起了王诚,但又放下了念头,既然杜继严都想好了,肯定也和他弟弟说了,那就这样吧,谁都和自己的亲弟弟亲啊,这些年我对家里的帮助实在太少了。
王诚开着拖拉机回来,停下拖拉机,孙小红进屋去了,王诚看着两大堆稻谷愁绪满肠,不由得暗自神伤。如果按照刚刚粮站给的价格的话,再按照孙小红核算的各种成本、费用,这一季干下来,两口子辛辛苦苦,一点钱都挣不到,还不如在土产店面维持着啊。
孙小红从屋里出来,端了杯凉开水递给王诚,王诚一饮而尽,坐在粮场旁的一块石轱辘上默然不语。
王广福走过来,这一季下来他也黑了很多,但更显精神了,他看着王诚问道:“粮站的收购价格咋样,不理想?”孙小红低着头说:“刚刚拿了一口袋去问过了,他们给的价格太低了,我算了一下,刚刚够成本,这一季下来算是白干。”
王广福迟疑了一下说:“怎么能是白干啊,我这养鸡养鸭养鱼养羊,种了几百棵树,还收了不少杂粮,怎么着收益也超过两三千吧。这是咱们第一年干,这就不错了,这一季水稻,接着种小麦,小麦的成本就低了,用工也要少很多。”
一直在父母庇护下长大、生活,现在自己终于有了一块天地,原准备着大干一场,哪想到现实给了另外一种回报,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王诚看一眼父亲和妻子,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孙小红看着王诚说:“那,那我给赵娜娜打个电话吧,要不咱去找找曾峰。”
王诚叹了口气:“我哪有脸找人家啊,在学校里后来还玩得不错,回家后我就和人家断了来往,曾峰还是和杜斌、褚三军玩得好,我只忙着咱这边的生意了。这有事了找人家,这脸上也不好看啊,再说了,这边的粮站检验过给了价格,现在找人家不是要饭的吗,就是给人家要钱啊。”
王广福看着两个人,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不知道他们怎么说起了曾峰、赵娜娜。
孙小红皱着眉头:“我先去给赵娜娜打电话,先看看她怎么说,曾峰那里也错不了,我可是赵娜娜的同学加闺蜜,我的面子他两口子肯定给。”孙小红说着,转身回了房间。
王诚看着两大堆稻谷,心中焦急,又满怀着期望,这十几万斤水稻,要是每斤多给一分钱就是一千多元啊,唉,人家要是给的价格高了,自己又怎么回报人家,自己这就是讨饭的啊。
很快,孙小红出来了,喊着:“赵娜娜的电话打通了,我又打给了曾峰,他让我们带一口袋稻子去找他,他正在城东头的一处粮站收购点。”
王诚一愣,跳上了拖拉机,喊道:“爸,我们出去了,你看着家。”
孙小红也爬上拖拉机,王广福急忙扔了几把稻草到车厢:“慢着点,不急,坐在车厢里。”
王诚发动拖拉机,拖拉机突突冒着黑烟,飞快地开出了农场。
王广福看着远去的两人,也是心中感慨,没想到自己竟然和孩子又种起了地,更没有想到的是为了卖粮食竟然找到了曾家的二小子,这不是去求人家吗。王广福长长叹了口气,看着两大堆粮食又摇摇头。
这时,冯翠华骑着自行车,带着孙女来了,进来就喊着:“稻子还没卖,什么价啊,就咱这稻子,今年还不是大赚特赚啊。”
王广福接过孙女,回道:“两个人又出去了,粮站给的价格太低了。”
过了有一个小时,远远看见王诚开着拖拉机回来了,再往车上看去,除了孙小红外,还跟着两个人,那不是曾家的二小子吗,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媳妇,肯定是曾家的媳妇。王广福看一眼,急忙拉着冯翠华往屋里走,冯翠华咧着身子也进了屋。
两个人从窗户往外看过去,四个人下来拖拉机,围着粮堆转着,曾家二小子时不时抓一把稻子看看,又扬手撒出去,还扔了几颗到嘴里,又大口吐出来。
四个人来到房前的石桌石凳前,曾峰又打量一番,说道:“可以啊,王老二,你这不错啊,比你干土产强多了,场面很大啊,你这养鸡养鸭的也不喊我来品尝野味,一看你这垒的灶台,我就喜欢柴火地锅炖鸡炖鸭啊,当年上学的时候你就知道,你这混大发了,都忘了老同学的情谊了吧。”
王诚急忙说:“我这忙了一季,灶台垒好了,还没用过呢,天天忙得晕头转向。我混什么大发,哪能忘记同学的情谊。”
曾峰说道:“还没开始用啊,那好,我喊着杜斌、褚三军来,给你温锅。你这些年就是闷声发大财,把我们都忘了。”
王诚的脸红了:“二哥,我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啊,当初在学校里,可是你和娜娜跟我和小红牵的线,你俩可是我俩的媒人呢,你老弟为了生计天天奔波,怠慢了兄弟们,还望担待啊。”
曾峰哈哈一笑:“就知道你没有忘,不然也不会去找我,我也跟你说句不见外的话,也不是非要有事了才联系吧,你要是这几年和几个老弟兄多联系,咱的关系不就更深了吗。你放心吧,就你这十几万斤,也就是六七十吨,我给你包圆了,我今天就不给你说收购价格了,但你二哥给你吃个定心丸,保证比粮站给你的价格高。不为你的面子,小红妹子还在这里呢,你和小红妹子没好之前,她和娜娜天天在一起玩,她俩的关系可比你我深。”
王诚的脸更红了,不知道说什么好:“都怪我,你就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了。小红,咱家收的苹果呢,快跟二哥、二嫂洗几个过来,今天晚饭就让他们在这里吃,就是铁锅炖公鸡,我没忘,二哥就爱吃铁锅炖。”
曾峰摆着手:“王老二,你就别来这现的了,今天我们就不在你这里吃饭了,明天就开始拉粮食,也就是一天的事,后天我喊着杜斌、褚三军,还有和你玩得好的那两个同学,你喊过来,哥几个给你庆丰收。你放心,我给你的价格保证给你裹过来你请客的花费。”
王诚拍着腿喊着:“我说,还是二哥,还是二哥江湖,你就䞍好吧,我保证后天弄得大大方方。”
曾峰看着周围说道:“兄弟,我看着你这地方,我也给你提点建议,明年你这水稻的品种还要换一下,你这小麦的品种我也不知道是啥,我也跟你提提建议,既要高产还要品种好才行。”
王广福、冯翠华隔着窗户听得清清楚楚,这曾家最调皮捣蛋的街滑子怎么这么大的口气,敢情二小子和小红在学校的时候就是他给牵的线,他们原来玩得这么好,自己还阻挠过和曾家老二交往,没想到王诚和他们的交往那么深。看曾家二小子的口气,这就给王诚打了包票,那粮食的价格肯定错不了。
王诚抬头看见了窗口里的冯翠华,就喊着:“爸,妈,你们在房间干啥呢,出来吧,外面凉快。”
王广福、冯翠华都是心中一惊,互相看一眼,就走了出去,讪讪地站在门口。
曾峰看见二人,急忙站起来叫道:“王叔,冯姨,你们还好吧,娜娜,你怎么还坐着,快站起来,这是王叔、冯姨。”
赵娜娜急忙站起来,手里还拿着啃着的苹果:“王叔、冯姨,你们好。这苹果肯定是王叔种的吧,真好吃。”
王广福急忙回道:“这,这是原来的那个汪主任种的,今年收成不错。”
冯翠华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既然在一条老街上,两家离得不远,也是经常见面,但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流里流气的曾家二小子,没想到如今已经是单位里管事的了,还一点不拘束地喊自己冯姨,看来是自己太放不开了。
冯翠华急忙摆着手:“你们坐,你们玩,我和你王叔在屋里还有事干呢。”说着,又回屋了,王广福也跟着进了屋。
曾峰坐下,对王诚说:“我记得这就是原来供销社的大仓库,还有几间厂房,也不知道干的啥,你可以包装一下,就叫什么农场,你自己再起个名字,我看还有不少荒废的土地,你就花钱叫辆推土机来,你再好好规划规划,这起码有一百五十亩好地啊。”
王诚倒着茶:“二哥,我好好想想,后天你可一定来,哥几个跟我提提建议,我也想着把这里搞好,就是思路受限,手上也缺资金。”
曾峰站起来说:“明天上午,我安排运粮车来,专拉粮食的车,一车能装十几吨,几车就跟你装完了,我再跟你弄个输送机来,那样装车就快了,就是装车的时候,你自己找人吧。明天一天一定要装完,你这堆在这里,水分还有,你晾晒都是个事,我拉走后直接烘干直接入仓了。今年上级主管局委托我收购五万吨呢,你这几十吨不算多。”
王诚大喜:“二哥,咱弟兄的情谊我就不多说了,后天也就忙完了,后天晚上你可早点来。”
曾峰、赵娜娜要走了,王广福从屋里出来,提着一袋子苹果,往车上扔,曾峰推脱着,但被王诚拉开了。
王诚开着拖拉机送曾峰、赵娜娜走了,孙小红也在车上陪着。
此刻的稻田地里,金黄的稻穗已被收割一空,只留下一排排整齐的稻茬。阳光下,那些稻茬呈现出淡淡的金属光泽,似乎在诉说着曾经的繁荣。一阵微风吹过,遗落的稻草随风轻轻摆动,发出沙沙的响声,那是秋天的声音,是收获后的宁静。远处,几只麻雀在稻茬上跳跃嬉戏,它们时不时啄食掉落在地上的稻米,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在这片收割后的稻田地里,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而宁静,连呼吸都变得轻松起来。
偶尔,田间传来农夫的吆喝声,那是一首古老的曲调,透着浓浓的乡情和岁月的沉淀。喊声在稻田上空回荡,与自然和谐共鸣,让人感到一种淳朴而深远的美。
夕阳西下,天边泛起了淡淡的红霞,余晖洒在稻田上,把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金色。稻田地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那么美好,让人忘却尘世的喧嚣,只想沉醉在这片宁静的金色中。
棠邑是鱼米之乡,此刻的稻田是棠邑最常见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