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红姑娘。
这些年，她跟随陈家盗墓无数，尤其擅长处理各种机关陷阱，眼力和对古物的认识也随之大幅提升。
此时，望着箭楼里那些穿梭自如的木人，她一眼便识破了它们的来历。
如今是民国时期，海外传来许多精巧玩意儿，比如钟表，背后就是机械原理的应用。
然而，在两千多年前的先秦时代，机关术就已经发展到了极致，其中最杰出的代表便是鲁班和墨家两大流派。
墨家的机关术更是广泛应用于古墓，作为防御盗墓贼的机关暗阵。
红姑娘此刻满是惊叹，美目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更添了几分动人的风采。
多年倒斗生涯中，她首次见到如此精妙逼真的机关木人，若非它们毫无生气，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活人。
“你能破解这个吗？”陈雨楼也是连连称奇。
他见识过的奇珍异宝不在少数，对于先秦机关术也有所耳闻。
天下七十二名山中，以制造器具闻名的蜂窝山，有个名叫李树国的奇人，江湖人称“销器儿李”，手艺高超至极，曾根据清末大盗张三爷弟子金算盘留下的图纸秘方，打造出金刚伞。
陈雨楼曾拜访过蜂窝山的他，门前常有一只木鸟，有客来访便振翅高飞，口出鸣叫，当时他也十分惊讶，后来才知道那是模仿鲁班鸟制作的。
心中默默将木鸟与眼前的木人比较，陈雨楼觉得箭楼内的机关人更加精妙，无需人力操控，不仅能自主运行，还能操作复杂的机关，若非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置信。
他望向身边的红姑娘，问道：
“这类机关通常用水银等物制作机关触发装置，只要找到藏水银的秘密井，就能破解。”
她口中的“秘密井”，是机关术的专业术语，意指最关键的核心部位。
“务必小心。”陈雨楼点头轻声叮嘱。
红姑娘心里虽无十足把握，但眼中却跃跃欲试。
“我和你一起去。”见红姑娘迈步走向箭楼，封无修也紧跟其后。
一方面担忧她的安全，另一方面，他对这些机关人极感兴趣，难以想象数百年前如何造出如此灵动的木人，几乎可媲美后世的机器人。
红姑娘心中自然欢喜，两人一前一后，跨过箭楼大门深入其中。
起初，封无修还担心那些木人会转而对付他这个入侵者，但很快发现它们似乎遵循着固定的程序：
每个木人都有自己的职责，行动路线也经过精心设计，尽管空间狭小拥挤，彼此间却能避免碰撞。
对于他们这些外来者，木人毫无察觉，依旧机械地执行着任务。
“走！”
为了确认墓主没有留下后招，封无修又仔细观察了一番，穿行于木人之间，两人皆是小心翼翼，身体紧绷，以防突发状况。
“找到了。”
突然，红姑娘眼前一亮，伸手向前。
封无修转头望去，只见箭楼中央立着一口深井状物，提灯靠近一看，里面流动着银光闪闪的液体。
“这就是驱动机关的水银，只要把它取出来，整个机关自然失效。”
红姑娘仔细查看后，回头告诉封无修。
“取出来？”封无修有些犯难。周围并无容器，况且水银剧毒，加之古城大火，水银蒸发的毒气异常浓烈。
“那我去取工具。”
红姑娘起身欲走，不料刚要迈步，肩头就被封无修按下。
她疑惑回头，却发现封无修并未看她，而是紧盯着脚下的地面。
“怎么了？”见封无修表情凝重，红姑娘心中也是一沉。
“地下有问题！”
“地下？”
顺着封无修手指的方向，红姑娘低头细看，却未发现异常。
箭楼中的地砖无论大小、结构还是样式几乎一致，难以辨认有何不同。
封无修并未多作解释。
就在红姑娘起步的瞬间，他隐约听到一丝微弱的声音，比蚊子声大不了多少，却依然被他捕捉到了。
那声音他很熟悉，与之前机关启动时的声响一模一样。
“抱紧我。”
“啊？”
红姑娘闻言，绝美的脸庞霎时绯红一片。
封无修再次强调：“那块地砖下有陷阱，抱紧我。”
红姑娘这才恍然大悟，不再忸怩，双手环抱住封无修，脸颊几乎贴上了他的胸膛。
封无修此刻心无旁骛，取出软绳钩，对准进来的木门上方横梁，嗖的一声勾住。
“我数到三，我们一起往那边跳。”
红姑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是点了点头。
“一、二、三……跳！”
封无修轻喝一声，随即带着红姑娘借着绳索的拉力腾空跃出。
就在他们腾空的瞬间，水银井周围的地板轰然塌陷，显露出一个十多米深的坑洞，坑底密布着长矛，历经数百年，依旧寒光闪闪！
真的有陷阱！
红姑娘悬在绳索上，目睹下方突如其来的变故，美目圆睁，满是惊讶。
如果不是封无修及时提醒，她迈出那一步，他们俩可能已经失足坠落。
而且，水银井下的陷阱四周经过精心打磨，光滑如镜，根本没有可以立足之处。
再高超的轻功，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红姑娘心中不禁又升起几分后怕，偷偷望向封无修，他依然一脸镇静，似乎没有什么能扰乱他的心神。
拉着绳索，两人从木人上方滑过，最终落在门口。
“怎么回事？”
一直在外面守候的陈雨楼，听到里面传来的巨大声响，担心两人遇到危险，连忙进来查看，没想到刚进门就看见了封无修和红姑娘。
“连锁机关。”
“设计这座古墓的人绝非凡品，恐怕从我们下来的那一刻起，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封无修指着不远处那个巨大的坑洞，脸色逐渐凝重。
之前因连续逃亡，精神高度紧张，根本无暇思考这些事情。
但现在，
封无修恍然大悟。
每一步，穿过门进入通道，见到古城中的棺椁。
墓主人心思缜密，料定盗墓者必定会进入古城盗取棺材，而那些棺材内早已布下银线。
一旦棺盖被打开，整个弩箭机关阵就会瞬间启动。
在密集的箭雨下，至少能杀死大半的盗墓贼。
但那人并未就此罢休，甚至预见到会有人进入箭楼拆除机关，又在水银井下挖空，布置铁矛。
一环接一环，
目的就是要排除所有可能性，将胆敢踏入这里的入侵者彻底消灭。
想到这里，封无修的脸色也变得严峻。
不得不承认，设计瓶山古墓的那个人，手段之强、之狠、之残忍，都是世间罕见。
“小哥，你的意思是？”
陈雨楼眉头紧锁，他本就机智过人。
尤其是在冷静下来后，他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陈把头，恐怕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
封无修摇了摇头。
此时无人注意，他悄悄看了一眼头顶。
“水银井翻了……”
红姑娘突然惊呼，打断了正在交谈的二人。
转身一看，
因为下方陷阱的出现，水银井也随之倾斜，明亮的水银不断流出，空气中立刻弥漫起一股刺鼻的气味。
嗡！
紧接着，
一声尖锐的声响划破箭楼，时间仿佛静止，原本穿梭不停的木人瞬间停下，呆滞地立在原地。
箭楼四周的孔洞中，那些强弓弩箭也停止了射击。
声音的源头，正是那张神臂床子弩。
此刻水银机关被毁，提供张力的绞索缓缓停止。
一时之间，
整座古城内，除了熊熊燃烧的火海和幸存者的哀嚎，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停了……”
“真的停了。”
“没有箭了，我们活下来了！”
不仅是封无修他们，远处城墙上，几经生死的众人，也顾不上箭伤的剧痛，疯狂地欢呼起来。
被这些伙计乐观的态度感染，封无修嘴角也泛起一丝微笑。
他张开双臂，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
尽管那气味并不好闻——火油燃烧的苦涩、水银蒸发的刺激，以及四处弥漫的血腥味。
但那又怎样？
活着就是最好的。
“掌柜的，接下来怎么办？”
红姑娘从封无修微笑的侧脸收回视线，望向陈雨楼。
这次下墓，他们的损失极为惨重，除了昆仑，至少还有二十多人丧生于箭阵和火海。
若非陈雨楼进城前留下一半人在外接应，现在死伤的人数恐怕更多。
“不能再往前走了。”
“先回营地，受伤的兄弟需要治疗，我也要仔细考虑，如何破解这个局面。”
陈雨楼面色黯淡，摇了摇头。
除了满脸血污，身上的青衫也多处破损，连头发都被火焰烧焦了不少，哪里还有卸岭魁首的风采。
三人离开箭楼，沿着绳索回到城墙。
那边坐着一群人，
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罗老歪还躺在藤牌制成的担架上，人仍昏迷不醒，好在他的手下用布条包住了他的眼睛，总算止住了出血。
陈雨楼扫视了几个人。
三十多人进去，活着出来的只有这十一个，而且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伤。
暗暗叹了口气，陈雨楼正要安慰众人，下方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爆炸了。
气浪如飓风般，将城门口的一切卷入空中，连火势也被猛然推高。
站在城墙上的人只觉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
众人惊魂未定，紧接着又听见楼下传来喊叫声。
“掌柜的，是罗帅手下工兵营的人，他们把那扇闸门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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