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秦轩之才回到沈府之中,就有下人嘱咐他去一趟书房。
估计是沈重又有什么事找他,到了书房,便看到沈重坐在书案前,盯着那摊开桌面的卷轴,眉头紧锁,不停地思考着。
今日,在朝堂之上,牛严在私下找了他,并闲聊了几句,其中有意无意地透露要拉拢他的意思。
想要在上京都里生存下去,文武百官必须要站好队伍,而他是皇帝陛下手中的刀,所以永远站在陛下那边。但今日的试探,却不知道这牛严是何用意?
牛严是真想策反他这把陛下专属的刀,还是想要折断陛下这把刀?
锦衣卫,是一把锋利之刃,谁都想操控这把利刃,但……这是陛下的。
不过锦衣卫也是人,在如深渊般的上京都中,也只是一个随时都被捏死的小蚂蚁。
自己是蚂蚁中一只比较强壮,但面对这权力漩涡的争斗中,自己这只蚂蚁是否能够爬上一棵大树?
牛严有句话说的很对,人如蜉蝣,朝生暮死,谁都无法避免。
皇帝陛下虽然是一棵大树,可如今这棵大树快要枯死了,再多几年,权力将会再次洗牌,而锦衣卫如此行事,早已得罪了各个势力。日后无论是谁坐上那把椅子,锦衣卫势必会遭到清算,恐怕百户以上的官员都会换一遍。
秦轩之,站在一旁,并没有打扰他思考。
过了许久,沈重才抬起头,看到了他,从疲惫的倦意露出一丝微笑,轻声道:“轩之,进来也不吭一声。”
“见大人正在思考,不敢打扰了大人的头绪。”
秦轩之恭敬说道。
这段时日,沈重对他很是照顾,这些他都明白,但面对他,还是保持着极为高的警惕。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秦轩之看不透他的城府,对于这种人物,秦轩之一直保持着敬意,不敢越过半步。
小心驶得万年船,与大人物交往更要如履薄冰。
“听说,你去了趟教司坊?”沈重揉了揉太阳穴,轻声说道,“还写了一首词,那词写得不错,词藻华丽,但不做作,意蕴而长,让人看了,心里也涌出一些情绪。是首好词,想不到轩之是文坛大才。”
秦轩之心中一惊,自己去教司坊还没过去半天,沈重得知的消息竟如此快?
而况官员去教司坊这是很寻常的一件事,没必要关注吧?
“小人知罪!”
秦轩之表现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连忙低头拱手道。
如果是讨论文学诗词便罢了,但已深夜还召他过来,想必是有重要的事。而且这气氛似乎有些怪异。
沈重淡淡说道:“少年正是春心涌动的时候,想要去烟柳之地寻乐,这很寻常。不过,轩之你穿这身衣服代表的是皇家颜面,而且还在班值之间,往小了说是渎职之罪,往大了说就是违抗君命。
不少人都知道你是我最看重的门生,刚上任便坐到总旗之位,其实很多人心中是有怨气的,你当前之务是稳住脚跟,别让人抓住把柄。锦衣卫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中,若是被朝堂的有心人利用你这一点,参我一本,这倒对我来说并无碍,但陛下若震怒,你性命攸关。”
这话蕴含着深意,是对秦轩之一番敲打,也藏有警告之意。
秦轩之没有想到寻常之事竟然到了这一步。
秦轩之额头冒出冷汗,眉眼间渐渐皱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沈重虽有些夸大。但这确实会成为在朝堂之中攻击他的有力武器,更何况,沈重这几日还得罪了牛党,他们有可能会利用煽动御史参沈重。
想到这,秦轩之暗自咽了一口唾沫,沈重很有可能为了独善其身,将他当成弃子。
沈重挑了下眉间,嘴角勾勒出不易察觉的笑意,咳了两声,将桌案另一张书纸打开,平静地看向秦轩之: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这点出的应该是凄凉,萧瑟的秋季景象,如今这才初春,不过也有可能是轩之过去之感慨,应今日之情。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下阙那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写尽了离别不舍之情。”
秦轩之抬手用衣袖不断乱擦脸上出现的冷汗,看着他读这词时眼中有一丝悲凉之意。
这才从惊吓中缓了回来,感觉到内心中的不安退去。
“这是小子胡乱无病呻吟,乱堆词藻,哗众取宠罢了。”
秦轩之毕恭毕敬地说道。
此时,沈重却是一笑说道:“轩之,你这是贬低你自己了,我相信今晚过后,你这首词将会传遍上京都上下,流传更远的地方。”
“北齐文坛昌盛,当世以庄先生为首,但他却没有一首诗词能比得过你是这首!”
秦轩之的脸色渐渐平静起来,若真如此,或许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一个人除了求权,还有什么?当然就是名了。
如今他虽没有权,但有了名之后便多了一份舆论之力。
千万不要低估舆论的力量!即使在如今这个时代,舆论也是极为重要的。
为什么两国征伐,都要搞一个师出有名,无非谁都想掌握舆论的风向,使得自己民心所向。
名气,便能够成为他的筹码。
此言一出,书房内如死一般的寂静,秦轩之没有立即开口说话。
他眉头,假装愕然,北齐的庄先生几乎是北齐读书人的精神脊梁,很多在朝为官的人都自称是庄先生的弟子。
沈重将他与庄墨韩相比,这明显是对他这首词极为欣赏,不过其中还有另一层的意思。
锦衣卫向来被读书人视为鄙夷武夫,人人唾弃,甚至还有人写诗明嘲暗讽,其舆论铺压盖地。
不过,这正是皇帝陛下所愿意看到的,锦衣卫被世间孤立,那么他们才能更好的忠心耿耿地为陛下效命。
秦轩之这首词的出现,沈重其实心里有打算将他包装起来,可以为锦衣卫在文坛中取得一些助力。
所以,今晚过后《雨霖铃·寒蝉凄切》将会传遍上京都,乃至天下。
“是大人栽培得好。”沉默半响过后,秦轩之微笑说道:“若是没有大人,或许我早就已经饿死在街头。”
他面含感激看着沈重,退却三步,伸手拱礼。
沈重抬起头来,深邃如星辰的双眼,蕴含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轩之,我知道你心中是有大义在,或许这便是你我相识有缘的原故,为了这份大义,我想为北齐谋一个太平春秋,你可愿真心与我同道?”
秦轩之一惊,看着沈重,他能够真切感受到这位年轻的沈重,心中是存在着浩然之气。
他想不明白,为何旧帝死后,沈重会被新帝忌惮,以至于不惜与敌对国使者范闲联手布局?
就连整个北齐之人都对这位未来权倾天下的大人物恨之入骨。
秦轩之微微入神,想要回忆之前对《庆余年》里有关沈重的所有事情,可他忘记了很多,只记得他的结局。
他觉得嘴有些渴了,于是用力咽了口口水,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是看不透,或许少年时,那股意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磨。
这所有的推想,也仅有“时间”,能够回答他。
秦轩之神情郑重,望着沈重说道:“以后大人指哪便打哪,一切皆听大人的。”
这话说的就有些明确了,如今他还是一个无名小卒,还需要背靠着沈重这样的大山。
见到秦轩之的回答后,也不知道沈重是否满意,看了一眼窗外,星光零碎,口中轻声说道:“你先回去吧。”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秦轩之行了一礼之后,便轻步离开了书房。
此时,院中已经悄无声息,下人们都已经睡了,秦轩之抬头看向那轮皓月,心中有些舒畅,在月光洒落肩头上快意走向自己的房间,今晚应是能做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