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中悉 第22章 (二十二)微光将近【下】

作者:曹箫光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4-07-07 17: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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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湖水如银针般划过我的脸庞,仿佛一张无形的手将我的双眼笼罩,黯淡之中,我隐约看到一丝光亮。重力,已恍若不复存在;重力,又仿佛将我拉向湖渊。

六小时前。

“如果你们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会及时赶到。”程队用手指敲击了几下桌面,郑重地说道。

“就那么希望我们出事?”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是未知,虽说前有邀请函的铺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然而我并不希望之前的猜测一一应验。

程队低头看了看躺在墙角的时钟,时针和分针仍在转动,只是表层已然出现裂痕,仿佛时间的缝隙。一旁是破碎的全家福照片。这些事物总让我回想起那天夜晚发生的一切,那让我耿耿于怀的一切。

程队摸了摸自己下巴,说:“到时间了,我捎你们一程?”

林分摆了摆手:“不用了,这样未免太过明显。”

“反正开我自己的车,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局里面的。”

程队似乎执意要送我们。最后我开口说道:“我们自己去,你先好好准备,说不定我们的命还得等你来救呢。”

程队眉头一紧,随后又舒展开来:“那好吧,我先回去睡一觉咯。”

邀请函上写明的地点是城东的一处湖畔酒店,一旁还有配套的休闲庄园。林分告诉我,这座酒店并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具体细节他也没跟我说,因为他也不甚了解,只知道政府里的那些人物经常出入此处,有时顺便去休闲庄园里逛逛。我问林分他是如何知晓此事的,他说父亲在一家公司财务部工作,有一次陪老板去过那边一次。我继续问他“华杯大赛”之前是否也在此地举办,他回答道:“没有。不过华杯大赛的举办地点本身就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去年和前年的举办地都不同,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有一点,像最初的举办地,是在学校,后来学校的场地过于局限,就改到了酒店会场举办,但是今年的举办地有点……”“有点什么?”“不知道,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酒店主体是一幢巨大的建筑物,高耸入天,全玻璃表面反射的阳光令人感到些许刺眼,我赶忙将视线转移。顺着林分手指的方向看去,我隐约看到不远处茂密的树林中藏匿着一座庞大的中式建筑。“那就是山水庄园,这是山水酒店。”林分解释道。

酒店门口停放着很多车辆,似乎都是来参赛的。不远处的两位工作人员注意到我们,朝着我们徐徐接近。

“请问二位是参宴还是参赛?”其中一位开口探询道。

林分从包中掏出那封红色的邀请函,手指轻轻一抖,一张变为了两张,原来他把我的那封一并放入包中,还没等得及我问,他便抢先说道:“我怕你丢三落四,就一起拿上了。”

随着工作人员的指引,我们进入了内厅。连接内厅和外厅的是一条狭窄的黑色大理石长廊,四周仿佛刻意做出岩石的质感,附着光线的黯淡和头顶熹微的柔色灯光,给人一种希腊神话中的奇妙幻视感。与其说山水庄园外表是明显的中式建筑,粉墙黛瓦,配以流水荷花,微池小亭,让人仿佛身处园林之中,那么山水酒店内部的装潢,则是完完全全的文化碰撞,时间和空间的奇怪融错给人以强烈的压迫和不安感。伴随着奏鸣曲的乐章连绵,我和林分穿梭长廊,谁能想到在走出长廊的那一刻,一切又倏忽地豁然开朗起来。阔大的内厅如同西欧的教堂,将之前的一切不安与紧张瞬间一抹而空,不知不觉中,走廊的门被工作人员悄然关闭,仿佛默默关上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内厅的正中央排满了等候席的靠椅,等候席的方阵不远的前方竖立一个巨幅LED屏幕,其中投射的是“华杯大赛”四个大字,似乎是在提醒参赛的选手不要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与初心。

我摇了摇头,向一旁的林分嘟哝道:“现在的竞赛都这种排场了吗,是不是我跟不上时代了?”

林分也十分疑惑:“你的感觉是对的。之前的举办地相比于此地太过朴素,而今天我们所站立的地方又太过奢华,就是有种奇怪的割裂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缓缓向我们移来,他边迈着步子边向我们挥手。本身距离就有些远,脸庞略显模糊,更何况就算看清了多半我也不认识。但我注意到,林分的眼皮有些翕动,强忍着镇定。我肯定此人一定与林分相识,但林分似乎并不想和他建立联系。

“林分,你来了。嗯?这是你弟弟?”此人略带笑意,不失礼貌地问了一句。

我看到林分僵着一张脸,并没有接应的意思,感觉再这样下去,气氛就会变得尴尬起来。于是我也挤了个微笑,轻声说道:

“是的,我叫林时。我们之前好像没见过?”

此人摆了摆手:“虽然我们之间没见过,但我经常听林分提起你。哦对了,最近在学校有段时间没看到林分了,他是在家专心准备竞赛吗?”

听罢此话,我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然而除了警方和校方,未曾有第四方知晓事情的原委,被人误解也在所难免。但是林分就不一样了,我观察到他本身就对面前这位身份未知的人抱有意见,加上此人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很害怕林分突然激动。

果然不出所料,林分直接动手推了那人一下,那人毫无防备,脸色惊愕向后退了几步。

林分怒吼一句:“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人似乎并未料到林分会做出这样的行为,揉了揉肩膀,苦笑道:

“林分,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段时间你一直这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变得如此微妙了。”

林分猛地一回头,拉住我的手,加快脚步拽着我离开了这个位置,向等候席挪去,只留下我们身后那个错愕的他。那人显然一头雾水,我也是如此,但他很识趣地并没有追上来。的确,我觉得对于双方而言,彼此都需要一点时间。

在等候席坐了一段时间,或许是刚才的肢体冲突,又或是会场的人越来越多,气氛略显焦灼。我着实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心,便发语问道:

“林分,你和那人究竟什么关系?他说你们之间关系有些微妙……”

“别说了,他叫楚筠。就是我上次和你说的。”林分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哦,原来是他,上次你提及他时,我就注意到你有些不对劲。”我若有所思地说道。

林分注视着高悬的米黄色天花板,沉默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说道:

“算了,说出来心情也好受点。”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不过那段时间附近,我们的关系还挺正常的。我和他是在上一届‘华杯大赛’认识的,当时我们被分到了一个小组,合作完成了许多项目。自那以后,我们也开始深入交往。直到两个月前,你应该知道,市里举办了科技创新理论大赛,我和楚筠都报了名。那些日夜,我每天都着手设计我的项目,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有一天我把设计草图带到了班级,楚筠也来找我讨论了一些问题,我觉得就是那个时候,他趁我不备,偷看了我的设计草图。最后提交的项目,他得了一等奖,而我只得了二等奖。因为我注意到,他的项目里部分的设计点竟然和我的一些想法高度重合。真是卑鄙,靠这种手段获奖,不知道要不要脸。”

我的表情逐渐凝固,不过我还是接着问了一句:“你有证据证明他偷看了你的设计草图吗?”

“这难道还需要证据?如果他不偷看,又如何能想出和我一样的设计。”

“一模一样吗?”

“他又不傻,肯定做了一些改动,但整体思路几乎是照搬的。”

听完林分的讲述,我大抵对楚筠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虽然林分没有提到确凿的证据,但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么楚筠确实有些不要脸,靠抄袭获胜还有颜面跑过来当场质问人家为何对其有意见,这充分彰显了一个人的虚伪本质。说不上厌恶,但确实对楚筠的印象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半小时后,华杯大赛正式开始。

首先是主持人上台发言,如同我印象里的一切大型会议一样,走流程一般说着一些客套话,诸如“欢迎各位全市各校的佼佼者”“今天就是你们才华的绽现”“舞台即将交给你们来演绎”“未来必将由你们来创现”之类,听得我鸡皮疙瘩散落一地。然后便是随机分组,每组三人,赛程由多个项目组成,每个项目由同组的三个人共同完成,最终以小组为单位分别获奖。我注目着大屏幕上来回跳动的名字,宛若一串串高速滑落的珠链,又如同一泻千里的瀑水,又恍若闪闪而过的萤群。最终,屏幕定格,一切尘埃落定,我清晰地看到屏幕上我和林分的名字出现在了同一组,同时另一人正是我们刚才一直在讨论的他——楚筠。

这么巧合吗?我们三个人都来自同一所学校,按理来说不应分在同一组,更何况我和林分还有亲缘关系。仿佛这一切都是有所预谋的结果,难道正如邀请函上的预言,我们会在这里遭遇不测?难道这一切都是举办方刻意而为之的体现?即便我不愿相信,但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揭露这一切。

就在所有人要将手机上交统一保管的时候,我偷偷地向程队发送了一条短信,看着绿色消息框旁的加载圈始终无法填满,我变得焦虑不安,在心里默默祈祷。然而事情并不会因为我的意志而改变,命运的齿轮也不会因为雨痕的碰撞就停止转动,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消息框旁的加载圈已然变成了一个赫然醒目的感叹号,重重地刺进我的内心。我忙将手机关机,因为我知道此时已经和外界断了联系,再做任何事情已全然徒劳,只会更早地暴露自己目标。

上交手机后,我小声地和林分说了一句:“这里装了信号屏蔽仪,我们无法和程队取得联系了。”

林分淡定道:“没关系,都一样。”

接着他便坦然跟随队伍走进项目厅,跟在他身后的,除了我,还有楚筠。

一小时就这么过去了,第一个项目是我和林分共同完成的,他提供了抽象的思路,而我给出了具象化的解答方式,唯有楚筠一直在旁边沉默寡言。换作其他小组,要是有这样坐井观天的成员,估计早就被举报了。然而林分似乎对他的这种袖手旁观的行为并没有什么意见。相反,如果楚筠执意要帮忙,林分容不容许,还要画个问号。因此,现在的状态,虽说微妙,但也是最优选择。

比赛总共囊括十个项目,小组可以依次完成,若遇到困难,亦可以跳过选择事先完成下一项,最后按完成项目的数量和优化程度进行打分,最终由举办方组委会进行排名公示,前三名分别获得一二三等奖。去年楚筠和林分就是这样拿到一等奖的。

还剩最后二十分钟时,我们完成了倒数第二个项目,虽然中间还跳过了两个项目,但我林分一致决定直接前去完成最后一个项目。我们按下提交键,示意举办方我们的意图,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我们怀疑按键出现了故障,使得信息无法正常传递,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就浪费了大量的答题时间。

也许是难得有时间空闲下来,林分斜靠在桌缘上,略带惬意地说道:

“感觉过程很顺利,并没有什么遭碍。”

我显然也有了些松弛感,已然将邀请函的事情抛掷脑后,开玩笑道:“这不还没到最后一个项目嘛。俗话说,盖棺定论。”

“也就是说,我们的棺材板还没落下?”林分大笑道。

我推了他一下,提醒他不要乱说,但依旧带着笑意。

也许楚筠此时的心里想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又或许他在暗暗庆幸这次又能够再坐收渔翁之利。

果然是想什么来什么。楚筠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要开口说话,但欲言又止,仿佛有很多话要说,然而到了嘴边却尽数凝固。

就在这时,项目厅的门被打开了,进来几个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他们进来第一句话便是“很抱歉我们这里出现了失误,让你们久等了,现在我带你们进入下一个项目厅,浪费的时间我们会为你们补上”。然而林分却将嘴凑到我的耳畔,小声说了一句:

“你有没有发现,他们的装束和之前的引导员有些不同。”

他们刚进来时,我便注意到了这一特征。但我想到引导员他们也不一定是同一批,衣服不一样也十分正常。不过联想到适才的“盖棺定论”,我警觉了起来。

工作人员注意到我们的异常举动,似乎有些紧张,旋即补充道:“加时是从现在开始算起的,继续耽搁的时间,组委会是不会负责的。”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呆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是微光还是黄泉总要迈出那一步。于是我们三个人跟随工作人员的引导,走出了这间项目厅。在前进的过程中,我注意到领头的工作人员总是时不时回过头来瞥上几眼,然后将他粗糙的手指放置在耳机旁,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即便周围寂静一片,我能听到的,依旧只有模糊的声线。

不知走了有多长时间,猝然一只手轻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还未及我回头,一张嘴早已凑到我的耳边:

“感觉这不是去项目厅的方向。”他指了指斜后方。

也许是和楚筠的交谈,也许是察觉到了一丝异常,我放缓了脚步,但显然走在最前方的林分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仍旧保持着原有的速度,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的确,比赛一共有十五组,十个项目分别位于不同的项目厅,每个项目厅都安排有十五张答题桌,与参赛的十五个小组一一对应。我们这一组由于本身完成的进度就比较快,加上中途又果断跳过了两个项目,所以很快就单独来到了倒数第二个项目厅,也就是我们才走出的那个项目厅。但是根据赛前酒店和举办方提供的地图来看,十个项目厅是呈“回”字形排列的,倒数第二个项目厅位于“回”字最左端,出来之后,穿过一条长廊,再向右拐去,正数第二间厅便是接下来我们要去到的地方。但令人始料不及的是,楚筠所指的方向,正是那最后一间项目厅所在的位置。我看到那项目厅的古铜色的大门紧合,而工作人员竟直接无视了这一切,径直掠过,朝着你我都不知的方向驶去。

我努力说服自己,毕竟地图也只是草草看了两眼,记忆有所偏差也情有可原,更何况前方还有那么多的大厅,说不定工作人员会在某一间大厅的古铜色大门前停下,目送我们进入其中,并按之前所有的流程一样,附上一句:“祝你们取得佳绩”。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死死挣扎,自我安慰,因为工作人员正在我抱有期待的同时,伺机向左拐去。由于我和楚筠与前方的工作人员和林分保持着一定距离,因此最先观察到的是他们身影的消失。

如果说刚才的悄悄掠过可能只是我与楚筠记忆上发生的偏差,那么这一次转向便印证了我们之前的猜想。因为此时我们正处于“回”字的最上方,突然转向,就意味着我们即将离开“回”字项目厅集群。举办方的工作人员怎么可能在参赛人员还未完成所有赛事的前提下,擅自将选手带离赛场。联想到不久前的按键失联,工作人员的异常装束,以及工作人员的焦急催促等等,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告诉我,他们不是工作人员。

仿佛是和我的内心产生了共鸣,楚筠兀自开口:“他们不是工作人员,他们要将我们诱出赛场。”

我有些不解:“诱出赛场?”

“他们肯定是受其他选手所雇,要将我们诱出赛场。根据赛事规定,在比赛结束前擅自离场,将取消本次比赛的小组全部成绩。”楚筠停下脚步。

看来真是内行更比内行清啊。不愧是干过同样伎俩的人,就是更能领略到他人的意图。虽然我们都同样感觉到不对劲,但是重点却截然不同。我的内心始终悬着那一把利剑——邀请函,因为我无法分辨这些工作人员的意图是否与邀请函上那诡异的圈圈划划有所关联,而楚筠却还在这里担心比赛被人陷害。果真是干多了亏心事,大白天都怕鬼敲门。

楚筠指了指右前方闪着绿莹莹光芒的通道,那是安全通道,示意我们从那里出去,找到举办方组委会,举报这一行为。我转念一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举不举报显然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让我和林分安全脱身。

也许是那些工作人员回头突然发现少了两个人,我隐隐听到不远处本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又愈加迫近,等我意识到大事不妙,准备逃遁时,工作人员又出现在拐处尽头。领头的面色严峻,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走快点,别磨磨唧唧。”

林分与我四目相视,我尽全力不动声色,向他们慢慢靠近。就在我快要走到林分面前时,我用双手笔画了一个方向,林分瞬时便领会了我的意思,转身便向安全通道的方向跑去。我和楚筠见状,也伺机向通道疾驰而去,然而还没等我跑几步,只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叫喊:

“停下!林时!”

林分距离通道还有几步,而我才刚刚跑过拐道,闻言一惊,愣在原地。在林分回头的那一刹那,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与绝望,他的脚步仿佛被水泥凝固。我缓缓回头,只见领头的工作人员举着右手,朝着林分的方向。在暗黄色的灯光下,待看清了他右手所持之物,惊骇之浪瞬间将我的大脑完全覆没。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晚的图景,徐文禀手持手枪,在暗夜中若隐若现,是他枪膛中的子弹,将那一张全家福碎裂,将祁队和父亲的生命夺走,使我记忆中的一切支离破碎。

而这幅图景,如今又再现于我的眼前。

暗黄色灯光反射下的枪口无比锃亮,仿佛雪地里的银狼,已看准了猎物。

“既然都知道了,那我只能提前在这里将姓林的这位做掉了。”领头的冷笑道。

“邀请函?!”我大声叫道。

我看到林分的眉角一抖,咽了口口水,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告诉我,命运无从更改,既然那一刻选择前行,就要接受既已决定的结局。

“林时。父亲母亲都走了,总要有人去陪他们,往后日子里,还得你照顾林秒了。”

还没等他说完,只听一声枪响,我猛地闭上眼睛,强忍泪水。

“林时,林分!快跑!”

我睁开眼睛,惊讶发觉林分竟毫发未损。旋即向身后看去,只见楚筠和领头的双双躺落在地。楚筠紧紧地压住领头那握紧手枪的右手。刚才那一声枪响,大概是楚筠趁其不备从后方突袭,将其扑倒在地,情急之下,领头的扣下了扳机,但好在子弹没有射中任何人。

我想这一声枪响足以引起全酒店人的警觉,无论是来宾还是参赛选手,只要有人及时报警,那么我们很快便能脱身。

我刚想去帮楚筠,只见一旁的工作人员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根铁棍,狠狠地敲在楚筠的脊背上,发出的声响仿佛沉闷的鼓声。楚筠感受到一阵剧痛,但仍旧紧紧抓着持枪的手,没有丝毫卸力的迹象。他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大声喊道:“你们先走,别管我。”紧接着铁棍又紧紧地落在了他的脊背上,这一次比刚才的力度更大,瞬间就让楚筠没了力气,尖啸一声,松开了手,两脚抽搐着。我明白此时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刚想转身离去,突然几个工作人员一拥而上,将我紧紧缚住,压倒在地,不能动弹。我感受到一阵冰寒触及在我的太阳穴上,我本想让林分不要管我,但当我用尽余光看向通道尽头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幽幽绿光和无尽深邃。我在心里苦笑,我第一次是如此地希望林分无情,而他也确实做到了,无情是对人最大的伤害,同时也是对亲人最好的慰藉。

我的耳旁响起嘈杂的声音,有与地毯接触的脚步声,有工作人员的破口大骂声,亦有我身上衣服与那些人粗糙双手之间的细微摩擦声。

“快去追。”领头的喘着粗气。

“要活的?好,我这就送来。”领头的似乎从耳机里接收到了什么命令,将枪口从我的额头上移走,但几个工作人员依旧将我的双手和胳膊紧紧束缚,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就这样,我被强迫着和这些人重返原先的道路,向拐道折去。

我担心林分,害怕整个酒店现在都已被控制。但我仍旧在内心满怀希冀,希望他能找到出口,找到微光,找到人群,找到姗姗来迟的程队。到那时,全市都将发现“华杯大赛”背后的阴谋,张渔的死因也终于能重见天日,我和林分也双双脱身,楚筠和林分也得以和解,一切都将结束,我、林分和林秒将在这破损的世界下继续生活下去。我希望,微光将近。

“那人怎么办?”有一个发问道。

“看看还有没有气。”领头的不耐烦地回答道。

“还有些。头,要不要做掉。”

“没事不要节外生枝,就算他能活下来,后半辈子也只能卧床苟活了。”领头的揉了揉肩膀,戏谑道。

走廊的尽头是一处电梯,等我们抵达时,电梯门正好缓缓打开,我被用力地推了进去,重重砸在了电梯墙壁上,引得整个电梯轿厢摇摇晃晃。

“老实点。”

电梯开始运作,超重让我感受到电梯正在上升,而失重又让我明白电梯即将抵达目的地。

电梯的门再次缓缓打开,不过上一次打开,我看到的是电梯内狭窄的轿厢,而这一次,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处巨大的天台。

只见天台尽头没有围栏,直接与天空相连,而在那附近,摆放着一些小桌,桌上放着一些西餐和红酒,还有微微闪动的烛光。天色渐暮,风疏摇动,小桌虽多,但人客唯二,坐在小桌两旁,对着寥廓的天空,举杯邀饮。

我居然发现,坐在左边的那人,身影有些令我熟悉,是那种沧桑的身影,是那种岁月的身影,我仿佛在哪里见过,又或是在哪里梦过,是那种熟悉,也是那种陌生,或许说,是陌生中的熟悉。

“他来了。”领头的说了一句,便退回进轿厢中,电梯门也随之关上。

“周,我就说过,这孩子不错。”左边的那人再次举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然后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

“郭,你的直觉很棒。”右边的那一人附和道。

原来,那个身影我真的见过,而且是在现实当中。那日的落叶,那日的流水,那日的脚印,那日的尸体,那日的日记,一切的一切,我都不会忘记。

那充满皱纹的脸庞,分明是校长的脸。

“林时,我知道你很惊讶,但确实,一开始推荐你来‘华杯大赛’,正是为了如今的相见。”校长说道。

我哽咽道:“所以说,邵尘真的和您有关?”

“不,那只是个意外,仅仅只是个意外而已。你要知道,在完成各种事情的路上,总是充满了意外。”校长摆摆手,将酒杯轻轻放置在桌上,然后站了起来。

“可邵尘不是邵荣杀的吗?”我问道。

“郭,没必要告诉他那么多,已经够了。”一旁的那人似乎想阻止校长继续说话。

“是的啊,命运已经编织,没有昔日的因,哪来今日的果。但我们彼此都仍想改变些什么。”校长说道。

“林时,你认为命运可以改变吗?”校长又问道。

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因为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没有弄清,何来改变一说。

校长似乎并没有期待我的答案,径直走到天台边上,朝下看去。下方是静静的湖泊,虽未至冬,但湖水已然刺骨,随风虐过,湖面泛起皱纹,如同校长的脸庞。

他感慨道:“要下雨了,一切又要开始了。”

然后转身走到我的面前,伸出他的右手,邀请我与他共至天台边缘。

在天台边缘,我朝下看去,看清了那汹涌的湖水,仿佛巨龙的眼睛,看穿人一切的心灵。

“你知道这个天台叫什么名字吗?”

我摇摇头。

“叫观雨台。雨幕在此开始,也在此落幕。”校长静静地叹了口气。

“林时,对不起。”

我刚想扭头,谁知巨大的推力让我重心不稳,直接从天台边缘坠落下去。于天台第一次看见的,是湖水的眼睛,而最后一次看见的,是校长那看不透的眼睛。

未及思考,冰冷的湖水便如银针般划过我的脸庞,仿佛一张无形的手将我的双眼笼罩,黯淡之中,我隐约看到一丝光亮。重力,已恍若不复存在;重力,又仿佛将我拉向湖渊。

我奋力挣扎,向上游去,等到我将头露出水面,看向顶端天台边缘的时候,却发现那里早已没有了校长的身影。

一束束银针落下,刺入湖面,划过脸庞,愈来愈多,愈来愈密。果真如同校长所言,雨幕开始了。

然而诡异的是,仿佛有一块幕布相隔,巨大的湖面被划分成两块。我揉了揉眼睛,拭去水滴,想要仔细观察那块“幕布”。看清之后,我才察觉,幕布相隔之下,雨线相反。宛若雨水从我这边的天空落下,又从那边的湖面落回天空。与其说是落回天空,不如说湖水才是那边的天空。

“林时。”

我听到有人在喊我,似乎是从雨幕那边传来的。

“林时。”

我只能听到声音,但看不见任何身影。

“林时。”

我四处寻找,仍旧无果。

“林时。雨幕开始了。”

就在我再次回头将目光投射雨幕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那个无数次萦绕在我眼前的身影。那分明是徐文禀的身影。

“徐文禀,你不是死了吗。”我大声叫道。

“林时。雨幕开始了。”他似乎并没有听到我的问题。

“林时。雨幕开始了。”他反反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

猝然,我感到双脚一阵剧痛,我想要用手去触摸,却一不小心将头埋入水中,沉了下去。我挣扎,却下沉得越快。四周一片寂静,刚才声音已然消停。难道说刚才落水的那一刻,我便再也没有浮回水面,早已沉入湖底,而刚才所经历的那一切,仅仅只是我怨念的具象体现。

朦胧之中,一束光射入湖底,而我也昏昏欲睡。我看到了微光,但困意已然席卷,此时此刻,我只想好好地睡去,在这湖床,以水为枕,编织一场梦,一场微光将近的梦,送给陌生中熟悉的自己,同时,亦铸为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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