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誓城，西城门楼。
“樊武岐，开城吧，西罗国承诺遵守协约，善待城中百姓。”
“你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蒲国都已经降了，再丢掉性命就太不值了。”
一名身穿商人绸缎的富态老人，站在城门下，朝城头几人喊道。
此人正是孪石城的城主，先前是尧国的一名文官。
他现在出现在此地，说明孪石城真破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金誓城众人仍然有唇亡齿寒之感。
施华荑身穿一袭华丽的札甲，此物是她从雍国带至蒲国的嫁妆，乃是雍国名匠倾力制作。
札甲不但纹路华美、贴合身形，实用性也极强。
她向城墙下望去，老人孤身一人，并无人陪同，只有远处一名哨骑远远地监视。
老人衣着华丽，但脸色发白，眼神涣散，显然经历过极大的惊骇。
施华荑定睛细看，只见老人衣袖下的五指，竟然呈现出肉粉色。
这是拔掉指甲后留下的伤口，哪怕被修复，指甲一时间也长不出来。
“君夫人，我们要放吊篮把他提上来吗？”
一旁的沈樵皱着眉。
施华荑没回答，而是看向左手边。
“崔无怨，射死他。”
“得令！”
崔无怨毫无心理负担，抽出腰后的反曲弓，搭箭就要射。
墙下的老人见城头迟迟不愿回话，惨白的面容忽然扭曲，像是狠下了某种决心：
“孪石城已破，老臣知道金誓城本就无力搭救，所以心中并无怨恨！”
他语速极快，像是在被某种恐怖的事物催促着。
“但孪石城誓死抵抗，依旧连三日都没撑过。”
“西罗的器械，太过强悍了，我等根本回天无力。”
“还请君夫人趁大局未定，移驾它城，为义军保留火种！”
老人说着说着，已经涕泗横流，双腿颤抖，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激昂。
“待到西境再造，老臣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咕.......”
没等他说完，口中鲜血上涌，直挺挺地倒下。
一箭封喉。
城楼上的崔无怨握着弓，抽出另一支箭，搭箭还想再射。
“已经死了。”
施华荑伸手拦下。
沈樵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听见轰隆一阵巨响，如同滚雷。
一颗拳头大小的弹丸激射而来，撞击在城墙脚下。
目标却并不是金誓城。
只见孪石城城主的尸身被弹丸击中，爆裂开来，鲜血四溅。
地上只留下一个土坑。
城头众人恍惚了一瞬。
那崔无怨归化前不过是一名匪徒，未曾见过西罗的火炮，更是瞪大了眼睛，惊骇万分，只觉得这一幕如同神怒。
一名小校忽然醒悟过来，朝身边的军士怒吼：
“找掩护！”
那些向城外张望的士兵们即刻清醒，弯下腰去，纷纷躲在城齿之后。
小校话音刚落，一声声炮响在金誓城外爆发，十几门火炮一齐倾泻。
一时间，石砖飞溅，整个城墙都在颤抖。
施华荑所在的城楼受火炮关注最多，木石飞溅，几乎倾颓。
但第一声炮响时，她就被簇拥着回到一座坚固的望楼内。
望楼由巨大的砂岩砖搭成，哪怕是火炮，也只能在其表面留下凹坑。
沈樵等人本想让施华荑留在城中府内，但她始终坚持坐镇一线。
这座不知哪任城主修建的望楼，就成了战地的前线指挥所。
一些归化来的匪徒被炮声吓得趴伏在地，瑟瑟发抖。
崔无怨更是脸色发白，呆立在望楼的角落，丝毫没有往日的跋扈。
此时没人在意他了，三轮炮声过后，众人纷纷回到了自己驻守的位置。
大部分守军来自西境的败军，哪怕他们从未胜过西罗，但面对火炮，已经有了几分经验。
借助厚实的城墙，此次炮击除了少量人被破碎的石片击中，折损微乎其微。
施华荑朝望楼的小窗外望去，只见远处的旌旗已经升起。
西罗支援的炮火有限，仆从军要进攻了。
“城门如何？”
“回君夫人，木门已经破裂，但城门提前用石条封住，并没有攻破的迹象。”
“好，之后的防守事宜，听樊统领调遣。”
施华荑凝视着自远处缓缓步入战场的敌军，她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咚咚咚咚。”
鼓声接近，在何易的指挥下，蒲、尧、程三国联军开始攻城。
“五百步！”
“四百五十步！”
“射！”
嗖嗖嗖。
随着校尉一声令下，城墙上飞出十几根巨大的弩矢，所到之处，军阵无不被贯穿。
这是床弩，施华荑刚入主金誓城就召集工匠，下发图纸，购买弩臂，赶制出这十几门来。
很多谋臣都认为，面对西罗的枪炮，弓弩已经失去效用，不如将期望寄托于近战的厮杀。
但施华荑并不赞同。
簧轮枪的优势，主要在于其威力巨大，而且在并不精通的普通士卒手中，也能保证一定的精度。
但其保养困难，连西罗军队都无法做到人手装备，更不用说这些仆从军。
至少在二十步之内，仍然是崔无怨那样使弓好手的主场。
至于火炮，虽然有损士气，但几乎所有人都深知，击中自己的几率微乎其微，只要躲在坚固的石墙之后，基本无虞。
床弩的效果出乎所有人预料，但一共只有十多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挫折敌方锐气。
果然，仆从军前进的速度慢了不少。
哪怕那些尧国校尉发怒催促，也有不少人慢慢落后。
“一百五十步！”
“抛射！”
那发令的小校怒吼着，张弓一箭射出，这是一支响箭，呼啸着钉在一百五十步的地面上。
顿时箭如飞蝗，落入仆从军军阵中，引起一片混乱。
见敌军狼狈，很多沉不住气的军士欢呼起来。
在他们看来，敌军毫无还手之力。
只有樊武岐脸色一沉。
弓箭的杀伤，低于预期了。
这名历战老将十分清楚，自己这支军队中赶制出的弓来不及阴干，多半都是半成品。
更别说箭杆，大部分都是动员居民赶制，城内现在连鸟雀都不见踪影，很多人家的门窗上都有着弹弓击打的痕迹。
即便如此，却还是出现了粗制滥造的情况，发到普通士卒手中的箭难堪大用。
原本这样的弓箭，只适合在百步之内攒射。
但与西罗人作战过的士卒都很清楚一点。
百步之内，就要开枪了。
这百步到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内，就是弓箭唯一的大规模齐射机会。
然而，樊武岐清晰地看到，很多箭杆在空中晃悠着坠地，根本没能造成有效的杀伤。
战斗比预想中艰难。
“一百步！”
“找掩护！”
那校尉一箭射出，随即大喊一声，他看到仆从军前列已经抽出火枪，瞄准城墙上端。
所有士卒连忙躲入城齿之后。
这便是守城方的便利了，坐拥金誓城古老而厚重的城墙，哪怕是西罗人都无计可施。
樊武岐面色稍缓，说到底这场守城站最大的困难，并不是敌人的攻坚。
而是缠斗。
荒原物产本就不丰富，可以说，金誓城一大部分的粮食物资都来自往来贸易。
敌人最大的依仗，便是切断与外界的联络，接下来只要等着金誓城弹尽粮绝便好。
樊武岐拿出强弩，瞄准下方。
弩矢破空而出，直接将一名手持程国旌旗的旗手贯穿。
随后，老人一侧身，也躲在了城齿之后。
十息过去，枪声并没有响。
“嗯？”
反而是下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樊武岐连忙看去，只见那些火枪手仍在原地，抬枪瞄准城墙，一副即将射击的模样。
而仆从军的步兵们，已经抬着云梯和攻城锤，发起了冲锋！
“抬头，射箭，他们没开枪！”
一名伍长反应过来，朝身旁的弓箭手喊道。
他随即起身，弯弓欲射。
然而墙下的火枪手看到了他的举动，数把火枪瞬间将他瞄准。
枪声过后，伍长脖子被子弹划开，鲜血狂涌，他连忙捂住，却根本无效。
他手下的弓手手忙脚乱，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被自己的血硬生生呛死。
期间再无人再敢抬头。
樊武岐目光阴沉，却始终没下命令。
他知道，自己这些士兵已经失去了直面枪口的胆气。
从西罗人凭借此物将联军摧垮开始，这杀伤有限的武器就被无限神话了。
“果然，还是得依靠白刃战吗？”
樊武岐扭头朝身旁的传令兵吩咐：
“告诉所有校尉，敌军没登上城墙前，不要随意探头，以免再被打死，伤了己方士气。”
“然后禀告君夫人，准备拜神。”
转眼间，云梯顶端的挂钩已经攀上城墙。
然而城墙上依旧一片平静，甚至无人抬头多看一眼敌军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