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肯定是疯了,否则他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工部衙门中,一个年轻的主事向身边的同僚吐槽道。
“他早就疯了,从被雷劈中后,这位李探花几乎没干过什么正经事,至于那首桃花庵诗,也不过是灵光乍现罢了,想想真是可惜,好好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俊杰,却被一道天雷毁了,难道真的是天妒英才?”
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官员开口道,说到最后也满脸惋惜之色。
“我倒是觉得这位李探花根本没疯,只是一时年轻气盛罢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凑过来说道。
“哦?吴主事何出此言?”
两个官员闻言都惊讶的向老者问道。
“你们想啊,李深不满二十就高中探花,据说性子也颇为高傲,结果朝廷仅仅因为一道天雷,就夺去了他的官职,要是换成你们,你们心里有没有怨气?”
老者抚着胡须,颇为自信的分析道。
“那肯定有,要是换成我,就算嘴上不说,心里绝对会对朝廷十分不满!”
年轻的官员闻言连连点头道。
“那就是了,李深年轻气盛,心里的怨气肯定会更大,陛下因他献上眼镜之功,要恢复他的官职,这在他看来,朝廷对他简直就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以他高傲的脾气怎么可能受得了?”
吴主事说到最后也激动的脸色发红,似乎自己就是被朝廷亏欠的李深一般。
“有道理啊,李深才华横溢,有才之人必定傲气,之前朝廷轻易的夺去他的官职,现在却又想他复官,正所谓人活一口气,他当面拒绝陛下似乎也不奇怪了!”
年轻官员闻言一拍巴掌,感觉这个吴主事分析的很有道理,果然不愧是官场上打滚多年的老油条,简直把人心都摸透了。
就在三个官员讨论着李深的事情时,忽然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官员路过,其中那个年轻官员立刻开口叫住对方道:“王观政留步!”
“原来是胡主事,不知伱叫住下官有何事?”
身材高大的年轻官员停下脚步,面带微笑的问道。
只见这位王观政大概二十多岁,长方脸、卧蚕眉、长鼻方口,颌下留着短须,长相虽不出色,但却十分方正。
“王观政,我们在讨论李探花拒官的事,你和他是同年,肯定见过他,你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年轻的胡主事笑着问道,别看这位王观政年轻,但却背景深厚,所以他虽然官职比对方高,但却不敢摆任何的架子。
听到胡主事的话,旁边的吴主事两人也都好奇的看向王观政。
“这个……”
只见王观政沉吟了片刻,随即这才一笑道:“李探花比我年轻,与我一同科举,名次却远超于我,所以我可没资格评价李探花的处事!”
听到王观政的回答,胡主事三人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王观政你也太谨慎了,咱们就是随便说说,也不会四处乱传。”
年长的吴主事这时也劝道。
“就是,我和胡主事之前都认为李深疯了,才会拒绝陛下的授官,但吴主事却说李深是年轻气盛,为了赌一口气而拒官,你是怎么认为的?”
另一个官员这时也跟着说道。
听到三人的话,王观政犹豫了片刻,这才终于开口道:“李探花写的桃花阉歌才气逼人,后又制出眼镜,解决了不少人的眼疾,因此我绝不相信他是疯子,至于是否为赌一口气而拒官,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不是李探花,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王观政说到这里时,再次向三人一拱手道:“下官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三位慢聊!”
王观政说完也不等三人回答,转身就离开了衙门。
看着王观政离去的背景,吴主事忽然一拍巴掌道:“不对啊,王观政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把咱们三人的观点重复了一遍,自己根本什么都没说啊!”
“果然不愧是王观政,连说话都这么滴水不漏,王谕德生了个好儿子啊!”
胡主事两人也跟着感慨道。
天色将晚,王观政快步离开了工部衙门,也没有叫车,直接步行穿过几条街道,最后来到一处不大的宅院前。
“少爷回来了!”
守门的老仆见到王观政,也立刻上前迎接道。
“我父亲回来了吗?”
王观政向老仆问道。
“回来了,还是和谢公一块回来的,两人正在客厅中喝酒。”
老仆回答道。
满朝文武能被称为谢公的,自然只有内阁大学士谢迁了。
“谢公来的还真是勤快。”
王观政微微一笑,似乎对谢迁的到来习以为常。
于是王观政迈步来到客厅,只见厅中的桌子上摆放着几样小菜,两个老者相对而座,正在边吃边聊,其中一人正是大学士谢迁。
“呦,王观政回来了,怎么样,在工部呆的这段时间,有没有格出什么东西?”
谢迁见到王观政进来,立刻笑着打趣道。
这位王观政,正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王守仁,而与谢迁相对而座的,则是王守仁的父亲王华。
王华与谢迁都是余姚人,两人年少时就结为好友,多年前两人还是秀才时,曾经被布政使宁良考较学问,结果被评为并列第一。
更巧的是,谢迁在成化十一年考中状元,而六年后,王华也考中了状元,现在两人一个是内阁大学士,一个在詹事府任谕德,负责教导太子朱厚照。
“谢叔父又来取笑小侄,工部器物繁杂,每一司都有专司的营职,我现在也只是跟着熟悉政务,哪有时间去格什么东西?”
王守仁笑着回道。
他年轻时,曾经拜会过大儒娄谅,对方向他讲解“格物致知”之学,结果他入了迷,对着一根竹子格了七天七夜,却什么也没格出来,反倒把自己格病了,所以谢迁才会拿格东西来打趣他。
王华这时招呼儿子陪坐在一边,这才笑着向他道:“守仁,我和你谢叔父正在聊李深拒官的事,你和他是同年,对这件事怎么看?”
“父亲你们怎么也在讨论此事?”
王守仁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今天一整天,工部里的官员都在讨论李深的事,他好不容易熬到下值,却没想到回家里,还是逃不过父亲的询问。
“何止我和你父亲在讨论,甚至内阁里也都在讨论这件事,李东阳多谋,刘公善断,结果他们两人也都没想到,李深这个探花郎竟然会拒绝陛下的授官!”
谢迁这时也哈哈一笑道,连他们内阁都在讨论李深的事,更别说其它衙门了。
“刘公和李公对这件事都有何看法?”
王华这时好奇的问道,他和谢迁也是刚聊到李深的事,还没来得及问内阁对这件事的反应。
“现在外界有两种猜测,一种是李深比以前更疯了,一个疯子做出这种事自然也不奇怪,另一种却是李深年轻气盛,对陛下之前夺去他官职之事十分不满,为了赌一口气,这次才拒绝陛下,颇有魏晋名士的风范。”
谢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这才一笑道:“不过刘公却认为,李深即没有疯,也不是对朝廷心怀不满,他拒绝陛下的授官,其实是一种十分聪明的选择!”
“为何这么说?”
王华闻言更加好奇,连王守仁这时也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他对李深的事并非不感兴趣,而是不想做无谓的猜测。
“据刘公所知,李深被雷击之后,得了失魂之症,之前所学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以他现在的情况去了翰林院,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不少人的笑柄,毕竟一个连论语都不会背的人,怎么能在翰林院立足?”
谢迁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惋惜之色,他和刘健一样,对李深的遭遇还是很同情的。
“原来如此,这个李深还真是懂得取舍!”
王华有些赞叹的道,如果他是李深,恐怕很难舍弃失而复得的官职。
“对了,今天太子也问到了李深的事,似乎对他颇为感兴趣。”
王华这时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再次说道。
“太子年轻,对这种奇闻逸事自然会有兴趣,可惜太子对读书没什么兴趣,陛下为此也大为头痛。”
谢迁提以朱厚照时,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愁容。
“太子的确顽劣了一些,我们平时讲学,稍不小心,太子就找不到了,而且就算强逼着他坐下听讲,也是三心二意,完全听不进我们讲的东西。”
王华提到朱厚照时,也是长叹一声道,他中状元之前,曾经教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书,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学生,但像朱厚照这么顽劣的,却是第一个。
谢迁和王华对朱厚照吐槽了几句,随后又聊起李深的事。
王华看王守仁一直不说话,于是笑着对他道:“守仁,我观这个李深颇有决断,你与他是同年,若有时间的话,不如去拜访一番!”
“我也早有此意!”
王守仁十分简短的回答道,哪怕在父亲面前,他的话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