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阳总是迟到早退,酉时刚到,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
紫禁城文华殿,现在却是灯火通明,朱祐樘一脸愁容的坐在大殿上,下面刘健、谢迁、李东阳等重臣全都侍立两旁。
“各位爱卿,大家都说说吧,短短几天就有数万流民入京,此事该如何处置?”
朱祐樘声音低沉的向大臣们问道。
“陛下,流民入京,导致京城的治安大坏,流民与流民,流民与京城百姓的冲突不断,导致死伤人数大增,臣请陛下下旨,让各个衙门加强巡视,必要时出动锦衣卫,以免京城局面崩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都御史刘大夏这时第一个站出来道。
“刘御史本末倒置了,流民入京,最重要的是安置流民,施以赈济,否则流民吃不饱饭,自然就会闹事,各个衙门再怎么巡视,又怎么能弹压下数万流民?”
刑部尚书戴珊立刻站出来反驳道。
“我当然知道要安置流民,可现在流民太多,朝廷一时间安置不下来,难道就只能任由这些流民闹事吗?”
刘大夏却冷哼一声反驳道。
“可你不想着从根本上解决,只去抓住皮毛有何用?”
戴珊也寸步不让的怒道。
没办法,戴珊身为刑部尚书,京城的治安大坏,他不能把这个责任背到自己身上,所以只能抓住朝廷没能安置好流民来说事,当然这也是事实。
“好了,你们两个吵来吵去有何用,难道吵两句就能安置好流民吗?”
朱祐樘气的一拍桌子怒道。
“臣知罪!”
戴珊与刘大夏立刻躬身认错道。
朱祐樘冷哼一声,随后看向刘健问道:“刘爱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只见刘健十分沉稳的上前一步道:“陛下,流民在短时间内大量涌入京城,才导致京城的治安大坏,所以臣以为,最好是想办法让流民出城!”
“这个朕也知道,可如何让流民出城呢,总不能让派兵丁驱赶吧?”
朱祐樘再次皱眉,流民无家无业,随时都可能冻饿而死,这也导致流民的情绪极不稳定,随便一点刺激就可能演变成大乱。
“流民入城,无非就是为了一口活命的吃食,朝廷只需要下旨,将施粥的地点放在城外,那些流民自然就会出城,到时朝廷在城外搭建一些营地,用于安置流民就行了!”
刘健再次回答道。
这个办法其实很简单,只是朱祐樘见到这么多流民慌了手脚,所以没能想起来。
“好办法,刘公伱亲自办这件事!”
朱祐樘闻言大喜道,这也是他特别倚重刘健的原因,因为每当这种时候,对方都能替他分忧。
“陛下,将流民安置在城外,只是权宜之计,京城储粮众多,就算不够也可以从其它地方抽调,但也不能一直养着这些流民,日后还是要送他们归乡,恢复当地的耕种!”
刘健的表情却没有有半点轻松,而是再次提醒道。
朱祐樘闻言也是心中一沉,送流民归乡耕种,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要花费无数的钱粮。
比如流民回家的路费与吃食,而且回乡后,还要给他们发放赈灾的粮食,至少能撑到下季粮食丰收,否则这些流民肯定不愿意回去。
而且这一切的前提是下一季的粮食能丰收,如果再遇到点大小天灾,这些人到时还会来京城就食。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眼下还是把流民安置到城外最要紧!”
朱祐樘头疼的摆了摆手道。
安置流民要花钱,可现在的关键是朝廷没钱,毕竟大明这么大的摊子,各个地方都要用钱,大明的国库早就紧巴巴的,哪还能挤出安置流民的钱?
刘健也知道朝廷缺钱,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官员告辞离开,他们也要连夜处理流民的事。
等到大臣们离开后,朱祐樘捂着额头坐在龙椅上,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疲惫。
其实朱祐樘早就发现了,从去年开始,他的精力就大不如从前,每次朝会后,都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似的,而且还会经常头痛,搞得他饭也吃不下,人也消瘦的厉害。
“陛下,太子来了!”
正在这时,身边的近侍低声向朱祐樘提醒道。
听到宝贝儿子来了,朱祐樘总算是抬起头,只见朱厚照箭步如飞的走进殿中。
“儿臣参见父皇!”
朱厚照上前行礼道。
“皇儿不必多礼,你最近书读的怎么样?”
朱祐樘看到儿子,终于挤出几分微笑问道。
“启禀父皇,儿臣最近在学尚书。”
朱厚照言语含糊的回答道,他只说学尚书,却没说学的怎么样。
“甚好,身为太子,你虽不用像翰林学士那样饱读读书,但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学的。”
朱祐樘身体不舒服,所以也没有细问儿子的学业,只是出言鼓励道。
“父皇,您是不是又头疼了?”
朱厚照忽然上前关心的问道。
“老毛病了,皇儿不必担心。”
朱祐樘摆了摆手,但对儿子的关心还是很感动的。
“父皇您的身体不好,平时一定要多注意身体,说起来最近母亲也感染了风寒,儿臣十分担心!”
朱厚照这时神情沉重的再次道。
“皇儿有此心就好了,你母亲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的病也没什么大碍。”
朱祐樘心中大慰,反而开口安慰儿子道。
“父皇,儿臣听说城外的万安寺十分灵验,不如我亲自去一趟,为您和母后祈福如何?”
朱厚照忽然再次上前,十分诚恳的提议道。
“万安寺?”
朱祐樘一愣,他没听说这个地方。
“陛下,万安寺在南郊,据说为父母祈福最为灵验,许多父母生病的儿女,都纷纷去寺中祈福!”
旁边的内侍小声提醒道。
“原来在城外,这……”
朱祐樘想到要让儿子出城,一时也有些犹豫。
“父亲,您就让儿臣去吧,否则看您病的这么痛苦,儿臣却什么也做不了,实在心中难安,连读书也没心思了!”
朱厚照再次上前一步恳求道。
“好吧好吧,你也快成年了,又有如此孝心,朕这次就破例一次,准许你去万安寺祈福!”
朱祐樘还是太宠儿子,最后终于同意道。
“谢父皇!”
朱厚照也是大喜过望,心中暗赞刘瑾的这个办法还真是有效。
第二天一早,朱厚照在宫中禁卫的保护下出了皇城,而且这次是微服出城,并没有惊动太多的人。
“怎么这么多乞丐?”
朱厚照刚一出皇城,看到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人,也十分震惊的道。
“公子,现在京城正闹流民呢,据说是河北一带遭了灾,所以才有这么多人跑京城讨口吃的。”
刘瑾立刻凑过来小声的解释道。
朱厚照微服出宫,称呼当然也要变一变。
“天下竟然还有这么多吃不饱饭的人,难怪父皇每天都那么头疼。”
朱厚照若有所思的自语道。
“公子慈悲为怀,不过这些流民自然有朝廷去管,您犯不着为他们操心!”
刘瑾怕这些流民打扰到朱厚照出宫的兴致,于是出言劝解道。
朱厚照不置可否,一路上默默的看着那些神情麻木的流民。
等到他们的队伍出了城门,刘瑾再次兴奋的向朱厚照介绍道:“公子,您想见的李深就住在城门外的李家庄,咱们去万安寺刚好路过那里。”
“嗯。”
朱厚照却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这时马车出了城门,迎面却是一股喧嚣声,朱厚照惊讶的向外看去,却只见城门外到处都是流民,几乎一眼看不到尽头。
而在城门外的空地上,支着不少的粥锅,正在给这些饥肠辘辘的流民施粥,不过人多粥少,根本不够流民分的,不时有人因争一口吃的而大打出手,场面看起来十分混乱。
“公子,买丫头吗,啥活都会干,只要十个大钱,十个大钱……”
这时有流民看到朱厚照这一行人的马车,立刻拽着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一边跟着马车跑,一边向车里的朱厚照高叫道。
不过没等流民喊完,就被保护朱厚照的禁卫赶走了。
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的流民,朱厚照忽然向身边的刘瑾问道:“刘伴伴,你说我们送给寺庙的供品,是送给佛祖的,还是送给寺里的僧人的?”
“这个……”
刘瑾一愣,犹豫了一下这才回答道:“名义上当然是送给佛祖的,但最后还是便宜了寺里的僧人。”
“那就是了,与其送给那些肥头大耳的僧人,还不如拿来做点善事!”
朱厚照说着一拍巴掌,当即叫停了马车,然后对刘瑾吩咐道:“咱们不去万安寺了,你把带的供品分给这些灾民!”
“公子真是菩萨心肠,奴婢这就去办!”
刘瑾毫不犹豫的答应道,在他看来,只要是朱厚照的吩咐,无论再怎么离谱,自己只要去照办就行了。
于是车队停在路边,这次朱厚照为了去万安寺祈福,准备了大批的供品,米、面、油、布等装了几大车。
刘瑾十分听话,将这些供品卸下马车,然后开始给流民发放,刚开始还好,流民们拿到粮食布匹后都是千恩万谢,这让从小没做过什么好事的刘瑾大感满足。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流民向刘瑾这边涌来,情况开始变得有些失控,车上的食物和衣服越来越少,许多人怕分不到自己,竟然开始动手争抢。
刘瑾从小进宫,哪见过这种阵势,一下子慌了手脚,周围的护卫看到情形不对,想要保护朱厚照的安全,竟然拔出腰刀。
可是这时的流民抢东西都红了眼,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直接一涌而上,将刘瑾和护卫全都淹在人群。
“别抢!别抢!让我出去!”
刘瑾在人群中高喊,却忽然感觉大腿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痛的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