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戏楼往生之前。
楼台高耸，映出两人攀谈的身影。
“琏二爷？您要招揽戏子？”往生楼的老板过长青望着眼前的来者，颇有点儿不敢相信。
“嗯，正是了，过老板，这戏子我有着大用呢！”贾琏应道。
这买戏子，本来是小事一桩，贾府购买戏子大多叫管家，叫婆子，或是叫个旁支的兄弟去便可了，像贾琏这种身份，整日里跑在外面干生意不吃喝嫖赌的，人们反而见了惊奇。
以荣府二爷的身份到此，已是有点降维打击。
“那真是太好了！”过长青很快从适才的一点惊讶中缓过神来，忙堆着笑道：“琏二爷大驾，自然恭迎恭迎！”
过长青说着，伸手请出一条路来，这家小戏院里头，还时不时传来戏子们的唱腔。
“啊，哈。“贾琏走着，不禁打了个哈欠，跟上过长青的脚步来。
这一下哈欠，倒不是贾琏没了礼貌，而是在和韩清畅谈后的足足十数日，贾琏大多在屋内赶稿，他说得嗓子都有点儿肿，鸳鸯一支毛笔，从天明写到晚上，夜里都不休息，也是大致将白蛇传前半部分给细细地赶出来了，这下累得不轻。
其实有个人能陪着他熬夜赶工，时不时还可亲昵一二，贾琏的精神状态还算良好。
“琏二爷可是乏了，咱们这儿有顶号的醒神香茶，晴官儿，快给二爷倒上！”
贾琏和过长青来到一处屋内坐下，面前已经摆好了几样糕点来，还有几个小厮在上菜。
不过，往生楼并没有丫鬟，大多是用唱戏的女戏子充的。
过长青话音一落，一个沉着面色的小姑娘跑来给贾琏送上了茶：
“请用……”
那声音极轻，小姑娘英气非凡，乍一看，竟有点儿不像是女儿家。
贾琏来到红楼一世，见过的美人也算不少，但就这么个低着头的小戏子，倒让贾琏有些入神。
水色的青绣短衫，与黛色的燕眉遥相呼应，肩若削成，腰如尺素，那郁郁之容，虽无言于表，却令人感到有种相通的忧思在心。
比起贾府里头打扮精致的爱美丫鬟，此时并无妆容的晴官，更像是十全九美，单论美貌，虽非极致，但为人之气场，却是无人能及。
贾琏暗忖着，心中已是定下了晴官来。
但明面上，贾琏并不打算在此时先唤住晴官，否则面前这个过掌柜可得讹他一笔。
兴许是晴官毫无生气地说了句话，过长青的面上闪过一丝不快来，但见着贾琏，此时又很快地收了回去，道：
“琏二爷，不知道您这次来，是贵府要戏子不是，要多少，我来给您挑挑？”
“还真是川剧变脸！”
贾琏不禁暗暗想到，他很喜欢这个技能，但他也很讨厌如此无常之人。
贾琏道：“二十个戏子，你这，可有好的吗？”
“有，有！”过长青点头如捣蒜，皱着眉头对手下一吆喝，瞬间拉来了几十个模样姣好的姑娘来。
那帮姑娘怯怯地站成了一排，像是监狱里等待检查的囚犯。
“不必拘谨，我是来请你们，可不是来将你们送官。”
贾琏开了句玩笑，姑娘们面上的紧张松了些，继而的，贾琏花上了整整一下午，挑出了十数个清纯的女孩子来，但有一点儿令他犹豫不决，这都是女孩，别的角色倒也没事，哪怕法海……
其实也可以嘛，法海桑。
但是许仙的角色，一定得要个英气的帅女孩来。
他不禁想到了那个给他倒茶的小晴官，心下已定了主意，对过长青道：“最后一个，那个晴官，我要了。”
过长青紧紧皱了眉头：“琏二爷，不是小的多嘴，这晴官是前年里抄家的苏家底下的孩子，祖上带着罪呢！不好管，怕是连着品行都歪了，当个使唤的还成，领去做正事儿，断是不好！”
家族抄没，那是常有的事情，抄家之时，家族中管事的长辈往往背得罪名能够，剩下几个半大的小孩子，或卖作戏子官妓，或流亡在外成一个普通人家，或带着罪名流放边疆。
晴官，想必便是苏家败落之后留下的嫡女一系，但至于过长青口中说的品行不正，贾琏倒是不在乎。
古时抄家，多半是政事意见不合，在政局上落了败，定罪时再给坏了外头名声，要让这家人万劫不复，和真正的品行不正沾不上边。
更何况，晴官十岁出头年纪，还能是她导致的抄家不成？
于是，贾琏好似没有听到过长青的话来，道：“就要晴官，帮我将契约定了。”
“在外头用得艺名，不打紧。”
“这……”
“嗯？”
见到贾琏如此坚决，过长青并未再说什么，这下一摇手，招呼晴官儿过来，道：“今日你去，可要好好的，免得败了咱们往生楼的名号！”
晴官朝着过长青瞥了眼，那眼神，倒来了几分锐利之意。
“个性与清容并在，这就是我要找的主角。”贾琏如是想。
“欸，你这小丫头片子！”过长青倏得有点儿恼。
“过楼主！”
贾琏喝了一声，拉过晴官来。
姑娘十来岁年纪，模样不能用灵转俏美来形容，眉间一点青红，双目含神，如初生旭日，倒可以称得上温润风流！
论起晴官适才的几个动作，贾琏倒也有点儿兴趣，这个被抄家流亡到此的女孩儿也带着点儿不可被生活磨平的东西，他很期待。
“你叫什么名字？”
“晴官。”
“原名也可。”
晴官顿了顿：
“苏落亭。”
“好，苏落亭，日后你便是我们亏本书行的戏子！”
贾琏说着，带着晴官几人便要离开，后面的过长青却发了声：
“那个，二爷，要不，结一下帐您看怎样？”
哦，原来出来还要结账啊。
贾琏这才想起，原来适才自己挑了半天，甚至都还没有问个价钱，这下坐下和过长青面对面来。
过长青嗯了一声，道：“琏二爷，二十个戏子，八百两，您看……”
贾琏径直起身，道：“我去府尹那儿一趟。”
过长青不由吓了一跳，道：“二爷去府尹处为何？”
贾琏假装皱了皱眉，道：“这府尹大人和我家历来交好，说是平日里遇到什么不法商贩，坑蒙拐骗之人，胡乱定价，囤积居奇之人，定要抓回去酷刑！”
二十个戏子，八百两，这不是纯估摸着贾琏没什么常识，出来坑人的嘛。
听到这话，过长青倏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二爷，小的算错了，应该值得四百两银子啊……”
“嗯……嗯？”
贾琏眉毛一挑，显出了一个蔑然的眼神，望向过长青，道：“贵楼的酒肉，我吃着怎么这么不顺口味，怎么像是混着什么的……”
过长青咽了口口水，身旁端菜的小厮插道：“琏二爷，这肉可都是新鲜的啊……”
“嗯，但，我不吃牛肉。”
买办之事，价格根据行情变化极大，如今正值水旱灾患，灾民涌入，贾琏在事前已经打听详细了流程信息，因而对于过长青的这番说辞并没有一点儿动心。
并非是他存了心要去利用国难发财，而是这些钱用在这些个老板手里，还不如交给他贾琏呢，这家戏楼开在荣宁街上，多半得贾府荫蔽，现在明知他是贾家人还坑他一手，这个过长青……
过长青听到贾琏说出这句话，虽然一时不知其意，但不由地战术后仰，心下混乱想到：“他是什么意思？这个纨绔好像不好宰啊……”
只见贾琏拿出两张银票来放在桌上，随口道：“一百两，过老板，改日再见！”
说着，头也不回地，便领着十几个戏子出了门。
屋内的过长青和几个小厮都有点没缓过神来。
许久，过长青才恢复了点儿神智：“坏了，得给这家伙单独立个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