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七年。汉帝改元中平。
从前,宛城韩忠战败投降,被秦颉所杀。孙夏帅余部再次反叛,并紧缩于宛城中城,继续与朱儁对垒。朱儁发兵急攻,终于攻破城墙,孙夏帅军撤出宛城,却被朱儁围杀。宛城黄巾军覆灭,南阳平定。
北方,黄巾军在张角死后,退守广宗,以地公将军张梁为首,抗击皇甫嵩统帅的官军。十月间,在皇甫嵩的猛烈攻打下,张梁被杀。黄巾军被斩首三万余,逃跑中溺死河中的达五万余,其余人大多溃逃。张角被皇甫嵩开棺戮尸,传首京都洛阳。十一月,皇甫嵩再与张宝战于下曲阳,一战而斩张宝,斩首十余万。黄巾军主力被全部歼灭。
周道度过了自己十六岁的生日。陪他的,只有母亲秦氏和楼珍姐弟俩,还有小玉。
秦氏有些伤感。儿子十六岁了,可父亲却不在身边。周异不会记得自己这个儿子的生日。即便记得,恐怕也不会太当回事。
秦氏心中更多的是担忧。周道即将前往洛阳。
周忠一月前来信,谈及当今朝廷之中的乱象,也谈及了对黄巾起义之后局势的担忧,更谈及丹阳在今后一段时间的方向。言语之间,颇多失望,也颇是心灰意冷。
周道知道,他这个仲父,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朝政日废,天下日乱,他这个大司农,对于几乎已经完全停顿的农业生产,是真的束手无策。
周道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洛阳了。对于这个时代高层政治的运作方式,他还是了解太少。并且,周忠的历史作用,以及他对于丹阳、对于自己未来的一系列计划是不可或缺的。他必须要稳住这个现在的九卿,未来的太尉。
当前丹阳局势基本稳定下来了。各级官吏也基本到位,各种政策也已基本确定。山越人的威胁,大大缓解。丹阳已经步入正轨。他也可以暂时放心离开一段时间。
还有一个事,便是丹阳向朝廷输送的税赋时间已到,需要有人押送。
新年刚过,周道让陈述将宛陵城的防务移交给周昕,便带着一百二十护卫及五百人的队伍,以及向朝廷缴纳的赋税,往洛阳疾驰而去。
之所以说疾驰,是周道随身这一百二十护卫,全部换成骑乘。便是车架,也换了清一色的马车。这样一来,速度自然快了不少。
在芜湖由蒋钦护送过了长江,只在庐江和陆康申屠慧见了一面之后,便径直取道汝南、宛城,然后折向洛阳。
此时已是二月,春寒料峭。
洛阳城中,人来人往,车马嘶鸣。都城的繁华,似乎并未受到前段时间黄巾叛乱的影响,一副歌舞升平、海晏河清的模样。
走在街道上,周道一阵黯然。有谁能想到,数年之后,这里便会变成一片焦土?
民族的盛衰,总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不断的交替。王朝的兴亡,总在帝王将相的传记里不断的轮回。
总在躬耕劳作总在直面刀枪的老百姓,却是不配享受胜利的果实,甚至连姓名都不配有一个。便是在数年后,这里的一些大臣被董卓掳掠到长安之后饿死了几个,便在史书上留下凄凄惨惨的泪水。却忘记了,数十万百姓在这场浩劫之中丧失了性命!
饿殍,只是一个名词;疫歿,只是一行数字。斩获,变成了一种彪炳史册的荣耀;劫掠,变成了一种骄矜家族的胜利。
直到千年后,张养浩才无奈的叹息道: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无止境的内耗,让这个民族留下了太多的伤痕。无穷尽的权力欲,让这片土地流下了太多的血泪。可人们似乎总是喜欢打碎之后缝合,破坏之后重建。
缝合出来的,还是那副样子;重建起来的,还是那种模式。
便是这座洛阳城,之前经历了多少战火又经历了重建?而现在,又处于毁灭的前夕,在风雨之中飘摇。
可这里的人们,对于即将到来的巨大灾难,却一无所知!酒香肉味,飘荡在每一个角落;纸醉金迷,弥漫于每一条街道。
与想象中的都城景色,又很大的差异。没有那么多行人,更没有那么多的勾栏瓦肆和权贵子弟。更多的是,横卧在街道两侧的乞丐和流民。
流民,似乎是中原地区目前最大的问题。
造成流民问题的固然有很多原因,但关键问题只有一个:土地,或者说是粮食。
去年,很多地方都爆发了瘟疫,造成了大量的死亡,许多人为躲避瘟疫,不得不逃离家园。今年,河北地区的大旱,导致很多地方农田颗粒无收,而官府的救济却迟迟不能到位。周忠等人倡导赈灾,可朝廷现在也是无能为力。中常侍及朝中一些大臣如曹嵩等人,贪腐成性,对于各地陆续的天灾,皆是置若罔闻。
没有粮食,便不能生存。不能生存,就只能异地觅食。虽然明知道异地觅食只是一场赌博,也好过坐以待毙吧?至少,那还有一丝机会,说不定有好心人施舍个一餐半食的呢!
为着那不多的一丝机会,那些衣食无着的人,便踏上了漫漫的乞食之路。
什么地方更繁华,他们便涌向什么地方。因此,洛阳及其周边,便成为流民的聚居区。
徘徊于街道上的周道,不免摇头叹息。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周道丧魂失魄,如同一句木偶。
本来兴奋的四处张望的陈述,突然发现周道的神色异常,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公子可是不舒服?”
周道回过神来,勉强笑笑,摇摇头:“没事。”
将粮税护送队伍及一百随身护卫客栈安置下来,周道也来不及洗漱,带着一身风尘,与陈述及二十名护卫,来到了一处宅邸。
陈述上前,对值守的卫士拱手道:“烦请通传一声……”
话还没说完,便被卫士首领打断话头:“传什么传……干什么的?”
“我们……”陈述愣了一下,干什么的?我们好像什么都不干啊。
那个首领不耐烦道:“怎么?你们干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来干嘛?”
周道上前走到陈述身前,对那首领道:“我来看我仲父。烦请通报一声。”
“仲父?”首领不屑的上下打量了周道一遍。粗麻布衣,一双麻鞋,一个普通的学士巾,风尘仆仆。和这满大街锦衣公子的装扮格格不入,一看就是穷乡僻壤来的。于是讥笑道,“你仲父是干什么的?你可知,在这司农府,养马洗槽的、牵马坠蹬的、赶马架辕的不下百人。”
周道皱了皱眉。想不到,宰相家奴三品官,如此衣冠取人,连周忠这等名士府中也不例外。
由此可想而知,其他那些世家大族的家奴又是一副什么嘴脸了。
不过,终归是伯父家的下人,他还不想为这种事和这些人过多的计较。只是微笑道:“庐江周家周道,求见仲父司农周大人。”
卫士首领心中一凛,庐江周家?仲父是周大人?这……
忙不迭的对周道躬身致礼道:“请……请公子稍等。”旋即转身往里跑去。
庐江,乃大人老家。周公子,自然便是老家来人。直称仲父,说明同属一支!大司农家的护院头领,可以对很多人甚至很多官员颐指气使,可面对自家人,可不敢怠慢。此时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惹谁不好?惹上自家公子?
陈述却昂起领头,看向那些守卫。要不是看在自家公子面子上,陈述恨不得将这些人拉出来狠狠揍上一顿。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这些守卫,一个个低下头。
首领很快跑了回来,向周道躬身道:“大人今日不在家。我家叔阳公子请……呃……周公子进去叙话。”
周道平静道:“唤我子臻便可。”
周忠有个儿子名周晖,字叔阳,乃是嫡出。已举孝廉,并州刺史张懿三辟不就。现在家读书。周公子的名头,在这里显然还轮不上他周道。
本来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是让这个首领现出一张苦脸。他带着哀求的声调道:“子臻公子,请恕小人不敬之罪。吾家中还有妻儿老小……”
周道听不下去了。打断他的话道:“我没有怪你。也不会怪你。”
责怪于他?周道还做不出。自己初来乍到,至少,这里是别人的地盘。另外,和这种人一般见识,也太有失风度。
更重要的是,这种风气的源头,不在于这些人,而在于主人。
家风如此,世风如此,国风如此。
如此大汉,完全是自掘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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