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后院,叮叮咚咚金铁交织之声不绝于耳。
只见院中,两道魁梧身影持刀而立。
“大哥,我这双刀乃是我自己花数日之功亲手打造,各重十二斤,不说削铁如泥,吹毛短发,却也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宝刀,锋利坚韧。”
王五笑着抬起手中大刀:“此刀乃是昔日在京城时,谭大人所赠,重四十八斤七两九钱。”
将近五十斤的大刀,饶是曹临听到这话,也不禁瞳孔微缩,可眼中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涌出一股跃跃欲试的迫切来。
“大哥,小弟自幼便膂力过人,双臂一双,有不下千斤之力,大哥可要小心了!”
“兄弟放心!”
“尽管放手施为。”王五却仍旧还是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样,脸上带着微笑,身形高大如山,立地似松。
王五话音刚落,曹临双腿已然完成了屈伸,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倏忽间便跨越来丈许距离。
“来得好!”
王五眸光一凝,大刀横在身前,并未选择主动出击,而是以不变应万变。
却见,临身之际,曹临身法陡然一变,身形一矮,好似凭空短了一截似的,手中锋利沉重的双刀,已然施展开来。
王五却不慌不忙,只将手中大刀一转,便精准无误的接下了曹临来势汹汹的一刀,可紧接着曹临的第二刀也到了,快如闪电,角度也十分刁钻。
王五却仍旧稳如泰山,手中将近四十斤的大刀后发先至,在曹临的第二刀还未临身之际,就已经拦在了它的必经之路上。
曹临没有丝毫保留,身法全开,身如陀螺,绕着王五不停的变换着位置,手中双刀犹如疾风骤雨一般轮番朝着王五招呼而去。
“好刀法!”
饶是王五也忍不住感慨,曹临的双刀确实精妙绝伦,身法更是另辟蹊径,隐约间,有自成一家之势。
若是曹临的双刀,犹如疾风骤雨,惊涛骇浪,那王五的大刀,便坚固如山,宛若磐石,人品风吹雨打,浪起潮涌,却奈何不了他分毫。
任凭曹临如何变招,任凭曹临刀速一快再快,任凭那刀上的力道一刀重过一刀。
只见那大刀在其手中,好似化作一条银龙,一只猛虎,劈砍撩抹,一招一式都恰到好处,劲力流转间圆融无漏,目光所及,便是长刀所指,招式变幻间如行云流水,任意所至。
好似王五手中的不是那把近五十斤重的大刀,而是一把薄如蝉翼,轻似鸿毛的薄刀。
“曹兄弟,你这刀法显然是得了关外快刀的真传,又加上了自己的部分见解,在原有的基础上推陈出新,令师果真是大才!”
寻常习武之人,同人过手之际,都需凝神静气,以免泄了胸中那口气,可王五招架之余,却还能游刃有余的说话。
一刀对撞,曹临借着反震之力退出丈许,坦然拱手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大哥武艺高强,刀法精妙,小弟佩服。”
“不瞒大哥,小弟是带艺投师,这刀法是小弟幼时得异人所授,可惜那时小弟年幼,只学了个囫囵。”
“原来如此!”王五点头道:“兄弟这刀法确实精妙绝伦,劲力变化更是独出心裁,身法亦是不俗,但过于追求劲力的变换和身法的速度,却有些舍本逐末了。”
“剑法以轻灵翔动为主,而刀法,则以厚重狠辣为上。”
“兄弟这刀法,狠辣有余,但却缺了几分厚重,若是对上寻常高手,倒是无妨,可若是对上真正的高手,就有些不够用了。”
就像刚才,二人交手不过数招,曹临的刀法精要就被王五看了个大概。
“还请大哥指点!”曹临如何还听不出王五的话外之音,当即便拱手抱拳正欲躬身,却被王五一把扶住。
“你我既然兄弟相称,又何须如此见外。”
四目相对,二人尽皆笑了。
王五来津门是为避难而来,自然不好再抛头露面,便在曹临的铁匠铺里住了下来,平日里深居简出,帮着曹临打铁锻造的同时,顺带指点曹临练功。
王五不愧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宗师人物,武学修为之高,是曹临这个半路出家之人望尘莫及的,只稍加点拨,便让曹临受益匪浅。
相较于整日沉寂于声色犬马、名利旋涡中的霍元甲,显然王五这个刚认的大哥,更像是曹临的师傅。
曹临索性也搬到了铁匠铺,每日跟王五一块儿打铁锻刀,习武对练,就像一块儿贪婪的海绵,不断的汲取着王五身上那渊博入海的武道知识。
王五最有名的虽然是刀法,可他会的却不仅仅只是刀法,造诣深的也远不止刀法。
所谓一法通则万法通,王五虽然还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但对于如今的他而言,拳掌刀剑,十八般兵器其实都是一样的。
所谓武道,打熬身体,壮大气血,行走全身,抻筋拔骨,强身健体,增长气力,提升身体素质,归根结底,便是炼精,也是武道的基础,当世武者,基本都是这个境界。
待到炼精达到一定程度,便可习劲生功,进入练气之境。
练气之后,便是玄之又玄的练神之道。
依照王五的说法,其实打从刚开始习武的时候,便是精气神三者同修,只是炼神之道虚无缥缈,玄之又玄,常人难以触摸,而练气之道,又跟天赋息息相关。
唯有炼精一途,便是天资平庸之辈,只要肯下苦工,十数年如一日苦练不缀,也能有所成就。
秋去春来,又是一年过去。
铁匠铺后的小院里,光着膀子的青年双手做怀抱婴儿状,屈膝坐马,沉肩坠肘,呼吸绵长,背后脊柱大龙随着青年的一呼一吸微微耸动着,好似要活过来一般,浑身皮肤通红,却不见有汗水渗出。
旁边一辫子缠在脖子上的昂藏大汉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上下打量着青年,不住点头。
“不错,血如铅汞,桩功已然练到了骨子里!”
青年收功而立,口中呼出一口悠然长气,“是大哥教的好。”
大汉却摇了摇头,感慨道:“是你自身天赋异禀,根骨绝佳。”
旋即一个旋身提起衣摆侧身而立,将衣摆插在腰间,左手负于背后,右手前引:“来!”
“咱俩过过手!”
青年眼眸瞬间就亮了起来,双脚一掰一扣,以手做刀:“师兄可要小心了,近日小弟这一身气力又长了不少。”
“哦?那为兄更要见识见识了!”大汉眼中放出几分异彩,虎目之中满是跃跃欲试。
青年咧嘴一笑,腰身一转,巨力爆发,脚下青砖嘭的一声踩的断裂开来,青年也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
顷刻间便已至大汉身前,当头一记手刀悍然劈下。
“来得好!”
虎目之中射出湛湛精光,见这来势汹汹的一击,大汉忍不住激动的浑身颤抖起来,同样一手作刀,悍然迎了上去。
刹那间,二人已然交手数十招。
然手刀相撞的次数却不过区区三次。
半晌之后,二人分开,却又十分默契的悍然冲向对方,这次却不再是手刀,拳脚擒拿,指法摔跤,二人无所不用其极,瞬间便缠在了一处。
直至拳掌相撞,二人对视一眼,竟默契的较起了力。
呼吸之间,就见那昂藏大汉,被那青年硬生生顶的连连后退,直至后脚踩中廊下石阶,才将将止住退势。
就在此时,二人却又不约而同的收力罢手。
王五甩着手腕,一脸欣慰:“拳脚刀术,兄弟尽皆不下于为兄,这一身磅礴巨力,更是远胜为兄,若是生死较技,为兄在你手下,怕是撑不过十招。”
“五哥藏得好深啊!”曹临却笑着道:“五哥这气力,较之上回咱们切磋的时候,增长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王五哈哈一笑,道:“近些时日,为兄练兄弟那门《龙象功》颇有所得,这一身气力,不但气血浑厚了不少,这一身气力,陆陆续续也增长了将近七成。”
话音刚落,王五脸上的神情却随之一变,感慨着道:“兄弟已有如此功夫,我也能安心离开了。”
“五哥要走?”曹临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一茬,很是意外,看向王五的目光之中满是不舍。
其实王五也舍不得曹临,只是他还有事要做,又不想拖累曹临,便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在津门已经呆了一年多了,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大哥······”
“兄弟不必多言!”王五知道曹临想说什么,但却早曹临开口之前就制止了他。
“我心意已决,兄弟不用再劝。”
“哎!”曹临叹息一声,王五离开津门,要去哪里,想做什么,知道王五性情的他又怎么会猜不出来呢:“五哥何不留待有用之身,静待天时?”
“天时?”王五却摇摇头,负手于后,抬首望天,感慨着道:“何时才是天时?”
“谭大人欲用自己的鲜血,来唤醒沉睡的同胞,我王五一介武夫,又何惜此身!”
“五哥!”曹临满腔的话到了嘴边,可看着王五那坚定的神情,唏嘘的目光,却也只能将满腔相劝的话化作四个字:“一路珍重!”
王五笑着走到曹临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希望你我都能有看到盛世到来的那一天。”
王五背上早已准备好的行囊,将那把谭嗣同赠送的大刀负于身后,留下一封书信给曹临,便笑着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