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笑着按了下手：“诸位有所不知，这位郎君就是在下常提及的先生。”
先生二字落到众妖耳中，也是惊了一下，那郎君好似凡人，不过想来能与胡总管成为好友，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这时，前方一个身形矮小，拖着蓬松大尾巴的小妖蹿了出来，熊缘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只松鼠。
那小妖出来，诧异的看了眼对面圆桌前坐着的三个人类。
虽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多了三个人，但还是扯开嗓门，尖锐的声音喊道：
“万寿娘娘已至。”
话音落下，一阵虎啸震响山林，周围群妖纷纷起身，熊缘也拉着偷偷抿酒水的师父也站了起来，这是对主人家的尊敬。
刚才那声虎啸就是万寿娘娘？
万寿、万兽？
这才想通为何这是个称谓了，原来是一头虎妖，不过能让胡兄这样修为的狐妖甘愿在麾下做事，道行恐怕在千年左右。
果然，虎啸过后，一道身影从山崖上缓缓飘下，坐席周围众妖毕恭毕敬的拱手躬身，齐齐拜了下去。
熊缘也是抬手相拱，目光里，就见落下的身影。
黑白花色的衣裙，领间围了花斑大尾，那女子身影高大，至少是熊缘见过的人里，都要大上两圈，少说一米九左右。
“这里如何有生人在，还是修道中人？”
降下的女人坐在岩石、枯枝交织打造的巨大座椅上，目光威严的落在熊缘，还有胖道人、疯老头身上。
胡松上前低声了几句，那女人点了点头：“既然是我妖中好友，那入座吧。”
旋即，抬了抬手。
“开宴！”
然后，是新奇的一幕出现了，那种松鼠成精的小妖窜出十多个，发出嘿休嘿休的声音。
一群双手托举木盘，端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菜肴由树叶铺着，端上桌来。
席位是分开的，中间留出的空当，是一群野鸡施展障眼法化作人形，有男有女翩翩起舞。
几个大蛤蟆固着两腮发出不同的音色，也有拍着鼓鼓的肚皮，弄出类似敲鼓的声音，合在一起倒是出奇的和谐。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之中，一个豹头妖精，端着酒水过来，大抵是喝过了几桌，有些醉醺醺的，过来拉着熊缘就不放开爪子。
“俺以前可被人类追的满山跑，差点命都没了。
你是胡总管好友，俺不为难你，今日娘娘大宴，你可带了礼物？”
熊缘进来时，不少妖还是看到他两手空空的，眼下这豹妖问起，纷纷看向那边的万寿娘娘，女人面色清冷，也没说话。
“礼物倒没有。”
熊缘想了想，目光扫过周围，“但有一术，可作为贺礼。”
言罢，他让过来圆场的胡松帮忙取上几根木头过来，在群妖视线里，指尖绽放法光。
双袖挥舞，木屑四溅之中，飞快雕刻起来。
一群妖里多了三个人类，已是稀奇的紧，眼下听说还有一术可献给万寿娘娘，在场妖物无不勾起了好奇心。
要知，妖类术法，多是与自身天赋本领有关，比不得修道中人，可凭想象、感悟去创出无数可能的法术来。
熊缘的话语一出，顿时纷纷起身，围了过去，不过万寿娘娘在，倒也不敢靠得太近，隔着两丈仔细的端详。
就见那几根木头，在熊缘手中悬浮翻滚，指尖绽着法光不停的在上面游走。
渐渐露出一头兽形轮廓，指尖勾勒。
令得就近细看的胡松心都激动了一下。
然而，熊缘指尖挪开，落去头部，却是凋出虎头人面，虬髯飞舞，四肢红带飘飘，虎爪紧扣地面，犹如下山之状，威严可怖。
某一刻，熊缘挥袖一抓，落下的木屑飞回手中，吹去一口气，木屑纷飞洒落木凋身上，化做斑斓条纹。
开晴。
指尖轻点，双眸戳出童仁的瞬间，一声虎啸而出，围观的群妖只感一股压抑盘旋心头。
魂魄都在往外冒出来。首位端坐的那位万寿娘娘，眼中露出异彩，唰的一下从椅上站起身。
“这是何物？”
“一书中神兽，名曰陆吾。”熊缘笑着回答，将手中这尊凋好的木凋拿给胡松，让他带去给那万寿娘娘。
“我以木雕为术，不知娘娘可对这礼物满意？”
陆吾
万寿娘娘恭谨的接过木凋，看着九尾虎头人面的神兽，眼中异彩连连，这般英武非凡的木凋栩栩如生，好似真的活过来。
“满意！满意！先生可曾见过这等神兽？”
这可是山海经里的，自己也记得几个，哪里见过，不过话都说出去了，岂能自毁，熊缘沉吟了片刻。
“在下倒是没见过，那书里记载，此乃昆仑之神。”
“真君，那是何书？”
看样子这万寿娘娘颇为急切，不知不觉把称呼都变了。那边，熊缘也不好兜圈子，便道。
“名曰山海经。”说着，试探的问一句：“娘娘可观过此书？”
那高达一米九的妇人摇了摇头，颇为珍贵的将这尊陆吾木凋捧在手心。
“不曾。”
不曾就好，不曾就好。
熊缘看了看一旁的胡兄，原本想私下再问他，不过眼下也确实时候好时候提起来，顺水推舟问下去，应该不显得突兀了。
“只是在下曾经听闻陆吾镇压妖魔，万寿娘娘可曾听说过那嗜血妖魔？”
“先生想要问何事？”
“不知娘娘，可知此地有恶妖？”
熊缘小心问了出来，目光也紧紧盯着对方神色，果不其然，万寿娘娘目光凝实。
神色微微变了一下，虽然依旧看起来冷澹，但还是逃不过熊缘的观察。
“你寻此妖要做何事？”
“看来娘娘是知道的。”熊缘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替对方肯定了话语。
那边，万寿娘娘沉默下来，摸着陆吾木雕，缓缓起身。
“我确实知道，不过那妖魔已经是很久的事了。
虽然你不说寻此妖魔做何事，但念在让我高兴的份上，还是希望你能够仔细想想，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的。”
言罢，一拂宽袖，纵身飞去崖壁，升到尽头消失在上方林野间，紧接就是一声虎啸，震的林野东倒西歪。
胖道人抹了嘴上油渍，滴咕一声：“这虎娘们说话一套一套的。”
眼珠子一转，靠近还在端杯吃菜的疯老头，“刚刚那女人欺负你徒弟。”
“放屁！”
回答他的，是疯老头一快子敲在白占全头上，“你当老夫是傻子？听不懂话啊！”
好好的宴席，不欢而散，周围群妖念着熊缘刚才的一手法术，倒也没发怒，只是有些埋怨，纷纷围过来。
“你好端端的提这个干嘛，惹娘娘生气，到时遭殃吃苦的是我们。”
说话的是一只披着彩色羽毛的孔雀妖。
旁边还有一个老妪，，她摇摇头：“先生啊，你说那妖魔，老婆子听过一些，你想知道吗？”
熊缘点点头，拱起手。
“我们妖怪天生地养，修习灵气之道，但和你们人类修士一样会被杀戮蒙蔽心灵，变成一只妖魔，而这个嗜血妖魔，其实就是妄造杀戮后的……
而当年万寿娘娘的父亲和这只妖魔大战，负伤而回，不久后就离世了，妖魔也在那场大战后消失了了……”
说罢，老妪看着熊缘
“今夜便到此。明日我带先生过去。”
“有劳嬷嬷了。”
胡松对着老妪稽首。
熊缘原本还有些疑惑想问，或者说刚刚勾起的八卦之火，既然对方下了逐客令，自己也不好讨没趣。
随即，也起身拱手告辞，与胡松一起走着。
众妖俱喝得伶仃大醉，不少妖怪倒地如同烂泥显出原形。
胖道人圆脸通红，明显也喝醉了，拉着一个浑身斑斓羽毛的野鸡，在那蹦跶，跳得那叫欢快。
师父却是像个没事一样，手边全是堆起来的酒坛。
十多个妖怪躺在周围，要么呕吐，要么摊着四肢不停的抽搐，口中都冒出白沫来。
“师父，你这是喝了多少？”
“没多少？”疯老头连连摇头，伸手就拿过一坛酒满上，拉起地上一个狼头妖怪，搂着对方将碗塞过去。
“拿好，来来，咱俩再喝一碗！”
“喝……喝不了……”
没等那狼妖拒绝，疯老头自己干了一碗，另一碗直接灌给那狼妖。
吨！
吨！
吨！
酒水顺着两侧留出，狼妖瞪着大眼。
‘嗝儿’了一声。
一口气没接上来，倒地昏厥了过去。
疯老头捋了捋乱糟糟的发丝，咂咂嘴像是还没过瘾，看到一旁的徒弟，连忙伸手拉过来。
“为什么老夫没感觉呢？徒弟哎，要不你陪为师喝点，那边的小狐狸也一起来，看老夫还能喝多少！”
“酒恐怕不够的，师父，改日再喝。”
品酒可以，但像这般豪饮，熊缘不是很喜欢，他眼神示意胡松，后者上来打圆场。
“酒水确实不够了，我没想到老先生这般海量，下回定准备多一点。”
“一点怎么够？！老夫要很多！”疯老头被劝着离席，张开双手比划了一下。
劝好了疯老头，胡松笑着回过头：“兄弟，今夜也不早了，就在此间歇息，明日再去见娘娘。”
荒山野岭，熊缘想走也没地方去啊，当然这话也就心里想想，脸上跟着笑了笑：“那就有劳胡兄安排。”
“此处望风崖，有大洞三十六，小洞七十二。
说完，胡松招来两个狐女，眉娘，梅灵，让她二妖前面带路。
熊缘也将胖道人寻了过来，法术传音给老牛，让它拉车跟上。
此处望风崖正是万寿娘娘所在的大山，绕着山脚到了一处通幽小径笔直而上。
阴森林木间，能见山壁大大小小许多洞口，不时有怪模怪样的脑袋从里探出来。
“万寿娘娘面冷心热，收拢了许多刚成精的小妖小怪，避免它们被山中猎人所杀，也防其他妖怪吃掉。”
“为兄刚投到娘娘门下的时候，跟着娘娘将方圆数百里的妖怪打了一遍。
从此之后，每日这个时节，周围妖魔都得过来叩拜庆贺一番，以示对娘娘的尊敬。”
妖之间很少有以德服人的说法，毕竟大多是野兽修炼而来，骨子里就崇尚弱肉强食的道理。
但也排除有胡松这般喜欢人书籍的大妖，到的这个层次，便不喜杀来杀去。
更多还是待在山府修炼，或行走人世间显圣助人，混上一个野庙受人叩拜，享受香火，早日得道。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想不到妖之间也有自己的社会体系。”
对于熊缘又说了一句古怪的话，胡松也是习惯了，不过仔细琢磨，这‘社会体系’四个字，倒也能精确的说明妖族之间的结构。
快至山巅，前面带路的两个狐女停了下来，挑着灯笼引去一侧路径，灯火范围里，照出一个大大的洞口。
胡松笑道：“兄弟别看洞口简陋，里面啊，该有的都有，想要暖被窝，为兄都可以给你安排。”
被熊缘搀扶着的胖道人，一对迷迷糊糊的眼珠子陡然睁大，看去胡松的眼神都透出精光来。
“安排！安排！”
他指去面前的两个狐女，“好兄弟，不如就这俩吧，我跟东家一人一个！”
“少来！”
熊缘一把按住他肩头，“就你这到练气没多久的修为，估计明日一早，你连床都下不了，滚去睡觉。”
说着，一把将白占全拉去洞里，惹得两个狐女瞧胖道人畏畏缩缩的模样，又是窃笑，又觉得失望。
那边一进去，胡松也准备进去说话。
这时，疯老头忽然抓住他肩膀，拉过几步，凑过去小声道。
“你跟老夫徒弟说得那么起劲，可是好玩的？”
书生看了看二妖，也觉得这种事应该是好玩的吧。
倒是那两个狐妖先开了口。
“老先生，当然是好玩的。”
说完，二妖齐齐笑了一下，做这种事的滋味，她们可是最享受的，不过逗逗先生这位傻乎乎的师父也挺好的。
哪知二妖进洞，想要引诱一番，两妖手腕就被齐齐捉住，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疯老头拉着就冲去另一个洞口，留下一句话给了胡松。
“上次在城里，徒弟就不让老夫玩，可别让他知道了。”
“呃……好，好。”
书生愣在原地，看着二妖就那么被老头拉走了，回过神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跟陈兄弟解。
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大碍，男欢女爱嘛，兄弟的师父也是男人，有时候放松放松也是应该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人间那些青楼，不也经常有老头进去。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没什么负担了，两袖一拂，便进了洞里，熊缘正将胖道人丢去一个洞室的石床上睡觉，刚出来便碰上胡松。
“胡兄，我师父呢？”
“他……”书生抿了抿嘴，随即笑着指去外面：“老人家喝了酒，兴奋的睡不着，说要到处溜达溜达。”
师父有时也确实这样，一個人或带着老牛偷偷到外面乱跑。
熊缘便没有多疑，邀了胡松一起到另一间洞室落座，书生刚坐下，熊缘忽然拱起手，朝他拜了下去。
令得书生赶忙起来，伸手将熊缘托住。
“兄弟这是做什么？！”
这份恩情，熊缘就算不代表其他人，自个儿也是要道谢的。
“你啊！”
胡松见熊缘固执的拜完，那手点了点。
“既然兄弟相称，那就是亲人，为兄不帮你，谁帮你？！下回可不许这样了，若是为兄遇到难事，你来帮我，我可不会谢你。”
“哈哈！”
两人都伸手拜别。
……
天刚朦朦亮，
熊缘看去石床一侧，并没有师父的身影。
“师父昨夜没回来？”
熊缘赶忙下床，叫上半个身子都吊在床外的胖道人，后者擦着口水，揉着还睁不开的眼睛，跟在后面嘟嘟囔囔。
“肯定是玩去了，东家还怕老疯子被妖怪吃了？吃也不会吃他啊，太老了，塞牙。”
刚一说完，回答他的是熊缘一巴掌盖在头顶，顿时人都精神起来，意识到说错话，尴尬的揉着头顶，边走边道。
“定是去哪玩，忘记回……”
出了洞口，胖道人话还未说完，就见熟悉的身影正在外面捡地上的石子抛来抛去的玩耍。
“师父？”
疯老头‘嗯’了一声，见到徒弟，上前抓住熊缘的手，就往山下走。
熊缘连忙问他怎么回事，老头哼了一声，晃着脑袋，似乎有些不爽。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儿，那两个小狐狸，只顾着叫，一会儿又是哭，烦得很。”
熊缘、胖道人齐齐偏头看向老人。
“看为师做什么？！”
疯老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俩，“为师叫两个小狐狸玩耍有什么不对？”
“你……”胖道人一把冲上去，双手掐在疯老头胳膊上，眼珠子红的都快瞪出来了，鼻子里喷着粗气，“你们怎么玩得？”
说着，连忙从布袋里掏出笔墨，“快说，本道好记下来。”
“不告诉你！”
见胖道人一副认真的表情，疯老头话语一转，笑嘻嘻的一蹦一跳，得意的跑开。
白占全急忙追在后面，一路往山下去了。
熊缘满脑子的疑惑，也跟了上去。
不久，胡松也过来这边，见到熊缘两人已经下山，便去另一个洞穴。
看到的是，眉娘，梅灵，褴褛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脸上全是水渍。
“玩得有点……大？”
胡松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下的画面了。
两个狐女听到话语，缓缓回过神来，看到书生的一刻，‘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他他……”尤兰结结巴巴说不出口。另一边的媚娘擦着眼泪起身，哭哭啼啼的指着外面。
“先生那个师父……他提着我姐妹俩……像石头一样扔来扔去……扔了一晚上……”
胡松微微张嘴，愕然的合不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