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转身走去山崖之前雷劫打过的地方,一片焦黑里,是安静躺在那的红狐。
旁边还有一头斑斓猛虎,见到熊缘过来,万寿娘娘重新化作人的模样,弯身将地上不知生死的狐狸抱了起来。
“我认识小狐狸的时候,好奇聪明,还很善良,后来,我教他修炼,五百年弹指就过去了,让他行走人世间,是想让他学会人类身上的狡诈、凶狠……
可第一次出去回来后,学到的竟然是读书识字,还喜欢把人打扮成读书人的模样……他说他看到一个书生,为了救人,死在了盗匪手里,不过也救下了一个孩子……”
“小狐狸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说……妖有这样的太少了,所以他就将那书生的衣袍穿起,也拿起了书本,熊缘,你说他是不是傻?好好的妖不当,竟学起人来。”
熊缘看着她手中的狐兄,想要过去,被女子躲开,“往后你们还是不见了,他道行已废,往后只能是一只普通的狐狸,短短十来年的寿命……”
“我知道。”
熊缘吸了口气,他终于明白为何胡松会突然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挡在前面,也终于明白胡松为何那么喜欢与人结交,喜欢这身书生袍,一直都不曾变过。
“让胡兄跟着我过吧,我会想办法为他重塑道基,重新修炼,五百年、一千年,我都陪他一起走过去。”
风吹来,身材高大的女人也陷入沉默。
这时,正忙着追老牛的疯老头忽然抬起头,手放在额上眺望天际,脸色一变,搂着破破烂烂的衣袍就朝这边跑,边跑还边扯开嗓门喊道。
“徒弟哎,大事不好了,快看天上!又有东西要下来了,那那老牛呢,过来,再给老夫一蹄!”
轰——.
话音刚落,蔚蓝的天际,白云翻涌,响起一道巨大的雷声。
众人被这声巨雷吓了一跳,以为是那妖兽又杀了回来,纷纷拿起刚寻回的法器,熊缘与那万寿娘娘也抬起脸,望去天空。
一朵白云游散,露出后方的金阳。
温热的阳光绽放,落在花海的刹那,一朵朵收缩的花骨朵此时一一绽放,花蕊间升起好似仙女的身影,在那挥舞长袖跳起优美的舞蹈。
那天空之上,仿佛有钟声回响。
咚——
钟声延绵悠长,犹如天籁之音。
咚!
咚!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钟声……”
“这钟声有古怪。”
“莫不是那妖兽杀回来了?”
犹如天籁之音的钟声入得人的耳中,在场所有人全身上下都有温热的气息升了起来。
重伤的修道中人发出舒畅的呻吟,慢慢睁开眼睛,发现原本伤势减轻了许多;处于修为桎梏的修士则隐隐感觉到了境界松动,有了突破的趋势。
纷纷扰扰的众人远方。
青虚刚背起昏厥的天师,天师被落下的阳光一照,在这声回荡的天际钟声里,发出大笑。
不少人也察觉到这一异象,熊缘同样如此,照来的阳光落在脸上。
他看了一下本来没有的离开副本的时间副本也开始出现了三日的倒计时。
“是这道钟声!”
说话的是文宗,她也明显感觉到了伤势正慢慢修复,就连她手中的红狐也这钟声里苏醒过来。
女子连忙伸手按在他头顶,冰冷的脸上,露出些许微笑,她看向熊缘,颇为惊讶。
“小狐狸的道行恢复了,原来你不是此世之人。”
熊缘也欣喜不已,望着天空,虽然不太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肯定不是那妖兽做的,那妖兽不会那么好心。
难道……是天道也看不过去那女人的行径?
想到此处,不管猜测是否正确,熊缘还是颇为礼貌的拱起手来,朝着露出金阳的天际躬身拜了下去。
周围修道中人脸上带着欣喜,学着熊缘的模样,纷纷拱手,有些虔诚的干脆直接就跪去地上叩拜,无他,反正拜一下又不少块肉,何况拜的还是天,说出去也不丢面子的。
更为神奇的是,好像知道了众人感谢,天空之上,竟还打了声响雷给予回应,随后那几朵白云散去,金色的阳光又重新化为灿烂的日头,罩在众人头顶。
一帮修道中人扬眉吐气般,收了礼节,相互之间纷纷拱手道贺,没有什么能比老天爷亲自褒奖还要来的殊荣。
“熊缘,我带小狐狸先走了!”
终究是人多,万寿娘娘对这样的氛围不喜,抱着虚弱的红狐朝熊缘说了一声,语气也没有刚才那般生硬以及蕴着的怒气了。
“娘娘慢行,在下就不送了。”熊缘拱了拱手,随后一摊。
女人没有回应,一手搂着狐狸,一手拂开宽袖,驭起妖风托衬,飘向来时的方向,她臂弯处靠着脑袋的红狐恹恹的呼出一口气,看着熊缘轻轻的眨了一下右眼皮,居然还有些这般逗笑的心情。
不过也令熊缘放心不少。
至少说明胡书生心情不错。
铅灰的丝丝云朵飘在漫天星斗下方,划过大半个夜空的银河在山间眺望是难言的美丽。
夜晚的山麓安静下来,偶尔响起孤狼的长嚎。
山间裸露的岩床,是斑斑点点的几堆篝火,活下来的修道中人帮着同伴调理伤势,或孤身一人的,躲到角落盘坐运息,欣喜的检查着上苍赐予的这份奖励。
也有如青虚这般豪迈的道士,不忌荤酒,拉着蔡和声说笑,此时看得出一场大战之后,众人心态已然不同。
噗噗噗
煮沸的稀粥热气腾腾,不久,木勺伸进锅里,舀了一勺盛在碗中,胖道人吹了吹热气,袖子遮掩着碗口,迈着小步飞快快去那边岩石下方,坐着的几人。
“天师,赶紧趁热,这可是本我特地给您熬的。”
燃烧的火堆对面,熊缘、青虚等人作陪,天师朝着胖道人笑了笑,双手将碗接过,“你便是熊缘小友提到过的白占全吧?”
“是的,天师。”胖道人捏着袍角有些拘谨的笑了笑,“天师我可是仰慕您哪,快快趁热喝了,味道可熟悉?
那可是当初在天师府里,我从另一个庖人手里学来的,他可是常给您熬粥。”
说完,白占全保持憨笑,却是挪了下脚,朝一旁的熊缘凑近,小声补充一句:“东家,我也仰慕您的。”
哼。
熊缘旁边是桶火玩的疯老头,捋了下乱发,瞥一眼胖道人:“平日也没见你这般仰慕。”
“有心了。”
那边,天师喝了一口气粥水,味道上确实是天师内厨里的手艺,不免有些感叹,
“一时失察,让妖兽趁虚而入,惹出这么多混乱,还连累明光身陨道消,我有过。”
被控制的这段时间里,天师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神识就像被流放到了一个荒芜之地,四面都是茫茫大海,飞不出,遁不走,日日夜夜只能在那荒芜的小岛上徘回,每日还有天空伸下来的金色铁链抽打,以至于神魂受损。
当清醒之时,他仿佛听到巨大的雷声响彻,随后魂魄飞升一般不由自主的朝天空飞去,破开云层的刹那,视线便的漆黑,再到神识回拢,已能听到青虚等人的呼唤。
眼下听完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天师颇为自责,想到那些修道者死在他手上,眼中已有了湿痕。
“我能回来,此方天地灵根未损,全赖诸位定力相助,感激不尽!”
天师放下碗,按着青虚的手起身,朝周围诸人拱手施礼,四周修道中人也停下动作,纷纷起身回礼。
“天师莫要客气,哪里是为你啊,地脉有损,不也涉及我等?”
“就是,天师还是好生歇息,那什么神,已经滚回天上去了。”
“要我说,此次斗法能胜,全靠熊道友还有他师父,诸位,不如敬一番?!”
“对对,熊道友可有酒水?!”
一帮修道中人纷纷拿过腰间酒袋,一人一袋给碗中添了些许,片刻就是满满一碗。
聚灵府蔡和端来闻了一下,惹得众人纷纷叫嚷起来“别偷喝!”“里面可是老子上好的仙酒,用的九仙山百年晨露所酿!”
老道捧着酒碗挪开一步,这才笑嘻嘻的道:“看把你们紧张的。”说着,转身过去递给熊缘。
熊缘也不客气,毕竟修道中人都是洒脱性子,犹犹豫豫反而落的不喜,他举起酒水:“那缘就不客气了,先饮一口,等会儿再与诸位慢饮。”
“道友请!”
“诸位请!”
熊缘举酒朝众人敬了敬,抿上一口,顿时一股辛辣、回甜、苦涩全都一股脑的冲上味蕾,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平日温和雅,彬彬有礼,做出这样的表情,这可把大伙乐得笑出声来。
就连王清风也跟着笑了笑,朝熊缘举了举酒袋,与其余众人仰头大口灌去。
气氛一打开,又都是洒脱性子,当即有修士侧卧青岩举着酒袋高歌起来,也有不甘落后的,抽出法剑跳到篝火旁舞起了慢吞吞的剑舞。
一时间,笑声、歌声、喝彩声混杂一起,鼓动而出的法力,方圆数十里的小妖小怪吓得从栖身之所爬出,仿佛遇上雷劫般连家当都不带了,屁滚尿流的逃遁远去。
“熊缘,我也要单独谢你。”
热闹的嘈杂声里,篝火间的老人重新坐下来,如此说道,便托袖拱手。熊缘连忙双手去托他,“天师不必如此。”
天师摇摇头。
没有你,妖兽也会更加猖狂,只不过是十年、百年之后,到那时可还有如你这般的人将她打退?”
说话间,疯老头丢下枯枝,看到徒弟与天师说话,悄悄拿了地上的酒水,偷笑的挪到徒弟看不到的位置,破破烂烂的袖口遮着半张脸,将那酒一口气给干了。
一片说话声里,修道者都三三两两结伴而去,也有独行的驭起法术,瞬间消失在了林间。
天师被青虚搀扶着过来,与熊缘说了几句后,便由天师府诸道士簇拥着离去。
热闹渐渐冷清下来,这一趟收获颇丰,都着急回去也是要闭关一段时日了。
贫僧也走了,你要保重。
和尚也收拾妥当,披着袈裟、持着禅杖没有多余的话,竖印一礼,洒脱的转身飘然而去。
胖道人颇有些不舍,这么多修道中人难得聚在一起,还没几日就散了。
“这就是修道,要耐得住寂寞。”
熊缘看着辽阔的天空,夜色也昏暗了。
“东家,咱们这就走了?”
“不走留在山里过夜?”
秋风吹黄了漫山遍野,片片脱离树枝飞落的秋叶里,穿行过山间林子的老牛,终于寻到了一处偏僻的山道,驶上道好,速度明显快了些许。
胖道人抖了抖袍摆,将肩头的叶子拨去车外:“那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不知。”
熊缘翻了会儿《白岭杂谈》心里却想着事,看不进去,只得合上书:“我们可能要分别了,先和老牛去前面等我。”
昨日钟声响起是曾出现过的倒计时还在不停的变换,可能这是最后一次告别了。
“分别,东家?你要去哪里,不可以带我一个?”
白占全摸了摸圆润的下巴:“怎么神人都怪模怪……哎哟!”他后面那‘样’都没说完,脚下好像滑了一下,圆滚滚的身子直接摔去车下,惹得前面拉车的老牛侧了侧头,发出笑声。
“笑什么笑,下顿就吃你后腿肉!”
吵嚷里,熊缘也有点感慨的看着车厢里正在呼呼大睡的疯老头。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师傅告别了。
虽然一开始只是打着打探消息的想法去配合,但这些时日也有了些感情,总归是不舍的。
………
发黄的秋叶打着旋儿落去河面,荡起一圈涟漪随水波远去。
秋日的街头湿漉漉的,留下一连串人的、车轮的印子,忙碌的摊贩揭开蒸笼卖力的吆喝过往行人。
胖小子骑在管家肩颈舔着糖葫芦东张西望,与推着独轮的老汉交错过去。
客栈里,一个雕琢精致的木雕,是个宝钗戴顶,着武服的小孩模样,挥舞一杆三尖两刃刀演绎故事。
有着戏腔的对白在客栈的小台子传出。
“儿幼远离父母别,恨那桃山万仞压住娘亲,纵有千般愁、百般忧问那师父玉鼎真人,把桃山寻”
像是真有稚嫩的童声传唱,令得围观百姓屏住了呼吸,看着那戏台上,身世可怜的杨戬,从小与父母失散,经历艰辛,才将亲人团聚,唯独少了娘亲,囚在桃山受苦,一路披荆斩棘赶过去,途中还救下一头犬妖结伴同行。
随着演绎的故事渐渐深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看着那戏台上名叫杨戬的小木雕,破桃山而不得救母,心都揪了起来,看着小小年纪,一路历经万苦,从一个小孩慢慢变成英俊非凡的少年人,拿到开山大斧,将母亲从桃山救出。
众人原以为故事结束,哪知又杀出一个玉帝来,将母子二人拿去了天庭。
这一转折,让不少人破口大骂那玉帝心狠,使得母子不能团聚,吵吵嚷嚷着让车里演故事的手艺人改故事,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
背靠的杂货铺,掌柜连带两个伙计都蹲在街边观看,不时还拿了一些零嘴出来,待熊缘演完一出戏,从车里出来,赶紧将干杂零嘴塞过去。
“熊缘小兄弟,你们可在京城得了功名?还有那几个朋友咋不一起回来?”
“圆满。”
熊缘只说了两个字,那掌柜心领神会,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只是那老头呢,咋不见他回来?”
熊缘看着天空,只能简单的出一些话。
“师傅啊,他在天师府,有人伺候他了。”
那天在回到京城后熊缘就把师傅托付给了天师。毕竟他也算是他们的祖师爷了。
疯老头本来也不想呆在那里,只是熊缘解释他有重要的事情,就乖乖的呆在了那里。
“徒弟,你做完事的时候就带我一起出去玩,可不能忘了哦,我还要吃你做的烧鸡,吃好多好多。”
离别的时候疯老头还在嘴里嘀咕着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