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江梅红了眼眶，裴振清的怒气瞬间一扫而空。
心底翻涌而来的，是心疼，是无措，是歉意，是难过。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可是，似乎在她眼中，他就是一个会这么想的人。
原来在她眼中，他是这么的不堪：“你……”
江梅的双眼，已经泛起红潮。
翻涌的泪意，在其中沸腾，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疼。
但与这双眼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的是，她的眼神，尖锐而又锋利，脆弱但又锋芒毕露。
像是一个以命坚守阵地战士，不死不休，准备战斗直到最后一刻：“我知道，因为里臧，你不得不照顾、负责我在这里的一切。”
“谢谢你，裴振清，这几天，辛苦你了。”
“很抱歉，今晚我给你添麻烦了。”
“你放心，之后我一定谨言慎行。”
“规规矩矩的控制好我的言行，照顾好我的健康，保证好我自己的安全。”
“不给你添任何麻烦了，您看，行吗？”
说完，看了他一眼，也不等他回答，就转过头，看也不再看他。
裴振清的表情很冷漠，但眼神之中，却波动着难以消解的情绪。
“所以，江梅，你一直……就是这么看我的？”
“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的语气，依旧那么冷。
可是，这一次，江梅感觉到的，不是害怕，而是难过。
她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就是觉得心里很难受。
鼻腔泛酸，眼里快要控制不住了。
她很想转头看他一眼，哪怕就算再一次。
就算看见他那张他冰冷的，没有一丝情绪的面容，他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
可是……她突然就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又一股无力的难过和害怕。
她知道她应该做点什么。
可是突然却怎么都张不开口，也转不了头，就像是全身都被定住了一般。
她清晰的认识到：恐怕，她和裴振清之间，再也无法像一个小时前那样，轻松自在的相处了。
好难过，又好遗憾啊！
语言的尖利，一旦刺痛彼此的心脏，就会留下伤疤。
即使好了，也会留下痕迹，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她想说：她当然不是这么看他的。
如果只是因为里臧，裴振清不用对她那么好，也不用对她那么体贴、照顾。
虽然，他在她的面前，一言一行都隔着分寸和尺度。
但即便如此，他对她，也足够真诚、足够尊重。
她想说：裴振清对她的好，她一直很珍惜。
虽然觉得成为他的朋友，是不太现实的事。
但是，和他相处时的快乐，她一直很珍惜。
可是……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不想，而是，真的不敢了！
她不知道，在裴振清眼中，她是个什么样子！
虽然不想在乎，可是……这一刻，她发现，她是有些害怕的。
害怕看到他眼中的轻视、失望……或者冷漠……
她只知道，她和裴振清那样自在的相处，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她知道……
可是除了沉默，她什么也做不到。
因为她和裴振清，从来都不是可以真情实感的，将这些话，说给彼此听的关系。
他们之间，算什么呢？
不是朋友，不是熟人，甚至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这次之前，他们只是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
这种关系的前提下，即使有了矛盾，即使她想解释。
可她，怎么能将自己的内心，都剖白给他看？
她没那自信，也做不到。
她知道，她的话，过分了。
可比这更重要的是，江梅意识到了自己，在听到裴振清那些伤人的话时，她自己过度的反应里，藏着的那些，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在意和受伤的情绪；她言不由衷的反驳中，隐藏着的失落和伤心。
可是这些反常的情绪和感情，都逾距了。
不亲不疏，是她和裴振清之间最好的距离。
她不该……这样莫名其妙的！
她不该这样！
但愿……
他不会明白她心里此刻的跌宕起伏，潮起潮落……
不会明白她心里此刻的百转千回，心潮涌动……
她和淳星说过，她和裴振清，不会有任何的可能。
所以，此时此刻的她，不应该因为他，而觉得灰心，觉得落寞，觉得难过。
“江梅，你不应该！”
“情绪失控，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特别是影响你失控的人，是眼前这个人，是眼前这个人无端的指责和猜疑。”
“所以，江梅，你应该理智一些，应该体面一些。”
“更应该……点到为止。”
“懵懵懂懂的好感，转瞬即逝，没什么可怕的。”
江梅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江梅很快恢复了理智：“裴振清……对不起。”
裴振清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她对自己道歉。
他只是担心她的安稳。
他只是想要一句她的否定而已。
可是她，宁愿生疏的道歉，也不愿意跟他说的清楚一些。
他顿时觉得很无力：“江梅梅，你别这样……”
可他要的，却不是江梅想给的。
听到裴振清的话，江梅也没转身看他。
只是低着头说，努力的让自己清醒一些，冷静一些：“对不起，我可能喝多了。”
“可能……有点醉了，昏头昏脑，胡言乱语，不够清醒，不够冷静……”
“你别介意，我胡说八道的。”
说完，本该更加冷静的江梅，只觉得鼻腔一阵酸涩。
满溢的情绪就快要突破她的控制，涌出眼来。
但她不能在裴振清的面前这样。
她和裴振清之间的界限，要求她不能这样。
她若是将她的脆弱，将她的难过和委屈，都宣泄给裴振清，那不是真情实感，而是不合时宜！
因为她和裴振清，什么都不是！
裴振清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他的胸腔中五味杂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很难受。
他好几次欲言又止，好几次想要站到她的身前，抬了脚，又收回来。
但即使站在身后，比江梅高过一个头的裴振清，依旧能看到，一直倔强的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将他漠视的很彻底的江梅。
她一直低着头，逃避着他的视线。
他看不清、也感受不到江梅的情绪。
而这样的局面，似乎恰恰就是她故意的。
江梅不想看见他，也不想让他裴振清看见她自己。
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这样疏远他。
故意逃开他的视线。
故意想要将他赶出她的世界。
也是故意，要在他们彼此之间划出一条明确的界限，不让她自己越界，也拒绝他裴振清的靠近。
裴振清转过视线，眼里看起来，是冷漠，实则满满都是自责和后悔。
他只觉得和她这样的僵持，简直让人难受到了极点。
更糟糕的是，虽然他一直控制着音量，控制着情绪，但周围还是有好多好奇的眼光在打量这这边的一切。
虽然，裴振清一眼看过去，大家都默契的转移了视线，而后各忙各的。
但是只要他一转头，仍然有人一直在偷偷的观察着。
他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江梅也感受到了，所以更加的不自在。
裴振清只觉得莫名的烦躁，又莫名的难受。
他想离开，但又无法让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
矛盾和窒息的沉默，同时冲击着裴振清，让他难受至极。
他干脆一句话也不说，起身走远，头也不回。
江梅在他离开的那一刻，眼泪再也无法控制的滚落下来。
幸好就在裴振清刚离开一会儿，宴会的舞曲又一次响起。
宴会的灯光也变得昏暗而又充满氛围感，所以看不见她蹲下身时的崩溃。
她从很早开始起，就学会了这样，沉默而又静悄悄的流泪。
因为留给自己的眼泪，永远是最崩溃的，同时，也是最沉默，最歇斯底里的。
所以，她不敢让任何人看见。
从爸爸出事之后起，她就再也没有了可以毫无顾忌的，撒泼打滚的大哭的后盾。
大声流泪，是因为想要人的心疼和安慰。
可是，她再也没有了想要被心疼的人。
在旁人身旁哭，就总会不自觉的变得脆弱，不自觉的想要依靠，想要得到安慰，想要就此得到解脱。
可是她不能让自己软弱，也不能让自己溃逃！
所以，即使偶尔在淳星面前哭，她也会边哭边开解自己，不断的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
所以，即使哭，也哭的很克制，
可是这一次，她失控了。
她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不断的往下流，怎么也收不住。
而就在这时，有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前。
片刻之后，那人蹲下身，给她递来厚厚的纸巾，而后又给她穿上温暖的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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