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
“害怕极了。”
“我知道，一旦我爸爸真的出事，我妈妈也活不成了。”
“后来，我爸爸被确定为植物人后，我妈妈在医院又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一个月，才缓过来了些。”
“只是那以后，我妈妈虽然还下厨，但再也不爱打扮不爱漂亮，不爱煮水果茶也不爱做衣服了。”
“她每天都很忙，忙着借钱，忙着找律师。”
“忙着上法庭打官司，忙着找工作，忙着陪爸爸，忙着卖房子、再租房子……”
“我爸爸出事后的一年里，我妈妈，几乎就没笑过。”
“所以……”
“其实我也很久没吃过糖水杨梅了。”
裴振清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将一小碗的冰糖和红糖放入锅中，而后打开火，盖上锅盖。
好像情绪一点也不曾波动，但她眼中暗流涌动。
她讲了爸爸，讲了妈妈，唯独没有讲那个时候的她是怎样度过的。
几乎失去爸爸，又几乎失去妈妈陪伴的一个高三生，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一直都很坚韧，很独立，很温暖。
那天从楼梯跌落，她脚上的伤，血肉模糊，他看了都触目惊心。
可是从都到尾，她没说过他的一句不是，也从没在他眼前掉过一滴眼泪。
即使她明明在他怀里，疼的整个人都在颤抖，她也没喊过一次疼。
就像即使三年多来，她的大学生活被兼职填满；即使她常常被兼职老板拖欠工资；即使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着希望渺茫的爸爸。
可她像是感知不到疼，感觉不到累，感觉不到累积的失望一样，看到她就觉得看到了阳光，朝气蓬勃，充满活力。
可是，她说过，爸爸妈妈很爱很爱她，她从小就过的很幸福。
三年前，她还是高三，从小活在蜜罐里的小女孩儿，顷刻之间，爸爸变成植物人，妈妈再也笑不出来，家里负债累累，兵荒马乱，她没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要多少的眼泪，多少的痛苦和艰难，多少的孤独和勇敢，她才会从一个娇娇小女儿，长成今天这样。
不哭不痛，自强自立的同时，还能靠着兼职支撑着久久醒不过来的爸爸，和靠着一丝希望吊着走下去的妈妈。
她一直强调，她爸爸和她妈妈分不开。
但其实，她怕失去爸爸，但是她更怕同时失去爸爸和妈妈，她怕没有了爸爸的妈妈，活不下去。
这是世界上有负心薄幸的人，就有为爱而生、为爱至死不渝的人。
所以，她爸爸醒来的一丝希望，吊着决绝而又以爱为命的她的妈妈。
而她妈妈的这份决绝，又吊着一直活在恐惧里的她。
所以，再艰难，再痛苦，再累，她不能、更不敢喊痛，不敢掉眼泪。
因为，比起这些，她更怕失去她的家。
失去她的父母。
无法想象，如果她爸爸真的出事……
那她……
裴振清有心安慰她，但又无法开口：“所以我说，可以多做一点，不用怕浪费。”
其实，某种程度上，他和她，何其的相似。
这样失去至亲，失去家人的恐惧，他也经历过，并且直到现在，他都在学着如何免疫。
江梅还是摇了摇头：“吃完再做吧。”
“伯父的情况，需不需要更好的条件和医生？”
“如果需要，我可以联系海外的医院。”
“谢谢你，裴振清。”
“但是……”
“我爸爸现在的条件，已经是最好的了。”
“我其实也想过，但是……”
“我爸爸的情况，即使换了医院和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的医院，采取的治疗手段和药物，已经是最好的了。”
裴振清不忍心看她难过，又安慰到：“那也没关系，我联系看看。”
“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说不定就有了新的技术或者药物。”
“如果是这样，试都不试，你甘心吗？”
“就算最后的结果如你所说，但对伯父而言，不会产生任何的负面影响的。”
她沉默了。
他说的，她全都知道，她也曾在无数的日夜里辗转反侧。
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所有的一切，去换取他说的那种可能。
可是……无奈的是，她没有办法。
邀请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专家，这不仅仅只是金钱的问题。
可是就连最基本的金钱，她都赚的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更何况去邀请世界一流的医资。
可是他说他愿意帮她……
她当然很开心，可是，她拿什么去还。
她欠谁也不想欠他的。
可是……
什么都比不上爸爸可以醒来的希望……
只有爸爸醒来，妈妈才可以活的好好的。
“好，裴振清，我要郑重的拜托你这件事。”
“请你帮我找最好的医生来看看我爸爸，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裴振清笑了：“感谢我一辈子？”
“算了，被你这样感谢一辈子，还是有点恐怖。”
“真谢我，就把我当朋友吧！”
当朋友？
所以，这才是你要的吗？
除了朋友外……
他没想过和她的其他任何可能？
还是说……
他其实也知道，所以他才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的贪心都不可能……
她不知道，是哪一种可能。
但是，每一种可能都在告诉她，她的感情，都是无望的。
“喂，你为什么沉默？”
“拿我当朋友很为难吗？”
“你这么不愿意!”
“我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对朋友，也算可以。”
她竟然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只是让人愤怒的沉默!
她不会……
真的不愿意吧!
所以……
她连把他当朋友都不愿意……
真的这么讨厌他!
他以为，至少，他们之间还算关系好。
呵……真是自作多情!
他什么时候这么作贱过自己!
倒像是他……挟恩图报，求着她做他朋友。
不过……就算她不愿意也可以理解，像他这样的人，表面光鲜，可是内里已经脏透了。
“算……”
他本来想说算了，可是她却红着眼睛抬头看向他说：“好，我们就做一辈子的朋友，裴振清。”
“说好的一辈子，少一天都不算，你最好有这个觉悟，裴振清。”
看她这样郑重又难过的样子，满腔的愤怒和说不清的情绪瞬间消逝一空，只剩下难以言喻的心疼和激荡内心的震撼。
不知为什么，裴振清的内心莫名的就觉得很不好受。
像是突然之间被无数种异样的情绪冲击着，他分不清也看不明，只觉得手足无措，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对。
她的话，他不忍心，更无法反驳。
可是，他不喜欢承诺，不相信长长久久，更不相信人心。
他无法否认的是，眼前这双红了眼眶的眼睛，这句包含真诚的话语，这个……殷殷望着他的人，他的内心，其实是十分信任的。
可是……她不会明白，他其实最不相信的，是他自己。
呵!
一对谎话连篇、见异思迁、风流成性的父母；一对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夫妻，能生出什么好种子。
他，已经是沉在水底的烂泥，何必拖她入水。
“这么认真干嘛，我答应你。”
“但是……别说什么一辈子这么恐怖。”
“一辈子……太长了。”
听到他的这句话，她即刻转身，低头看向糖水翻滚的锅里，眼泪瞬间滑落，无声无息。
或许她该开心，无论怎样，他对她都是坦诚的。
至少……他不愿意骗她。
但是，为什么她的心，却像被撕裂的支离破碎一般，痛的颤抖的她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
他不明白，她要的，又何止是坦诚，何止是朋友！
“行行行，知道你……”
“裴大少爷金贵，你说什么是什么，好吧!”
“嗯……”
他的心莫名就像是灌了铅，明明应该松快，却重得他提不起一丝习惯了的假笑。
只觉得整颗心又沉又苦。
他故作轻松：“嗯，那还差不多。”
她抹掉泪痕，转身去看杨梅：“好了，泡的差不多了，把杨梅捞出来，放入锅中，再煮8、9分钟就可以了。”
“我来吧!别再烫着。”
“别，我没那么莽撞。”
“我妈妈教过我的，用大勺子就可以了。”
“哦，那我等等。”
“我服了你了，就是煮好了，也不能马上就尝。”
“烫的时候吃，更酸。”
“要等它完全冷了，才能尝。”
“谁说我要吃？”
“我没那么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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