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池父子二人已死的消息很快传到上都。
朝野一片震惊。
堂堂宣威将军,虽说是被贬去岭南,毕竟也是大朝开国功臣之一,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在赶往岭南途中,这让朝廷颜面何存?天威何在?如何给民众一个交待?
元修大为震怒,下令彻查,最终找到了雇人杀害穆池的凶手—岭南前大昌国剌封的郡主。因痛恨穆池协助元修打败大昌,因此得知他要去岭南之后,便派杀手伏击。元修立即派人擒住前郡主,凌迟处死,一并诛了九族。
虽然郡主的九族早已在大昌国破时被杀的差不多了,不过现在加上府中大大小小的佣人,奶妈子,甚至猫猫狗狗,也勉强凑得上九族。
而穆玄清自此下落不明。
后来,有人在去往岭南的河中,发现了穆玄清的尸体。
只是浸泡在水中多日,已面目全非。其贴身物品被带回交由孟秋焱辨认,确是穆玄清无疑。
元修下了一道圣旨,着穆池与穆玄清的身后事风光大办,穆池以国公礼仪,穆玄清以将军礼仪,安葬在寿福山。
在大朝,寿福山是只有国公才可下葬的地方。
与此同时,武平侯府内白灯笼高高挂起,房屋及庭院中大、小门上俱贴上丧联,上书“守孝不知红日落,思亲常望白云飞”、“白马素车愁人梦,青天碧海怅招魂”等。灵堂便设在那正厅之上,正中停放着两副灵柩,一幅书着“奠”字的帐幔直直垂下,吊帘飘飘荡荡。供桌中间供奉着两人灵位,两边是白烛与香炉,并列两盘点心。白烛已经燃烧了一半,蜡泪倚着烛台滴落许多。
武平侯府上下一片哀鸣,下人来来往往,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
灵堂之上。
孟秋焱身披孝服,跪坐在丧盆旁边,脸上挂着两道深深的泪痕,正木然地往里丢一摞一摞的黄纸。盆里的纸哔哔啵啵的燃烧着,不时有点点火星飘出来。
“母亲,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请去歇息一会吧!”穆玄滨拱手低头,“父亲和玄清,便交给玄滨守护吧。”
孟秋焱木然地摇摇头,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母亲!”穆玄滨着急地跪下,“父亲和玄清已去,倘若母亲再有什么好歹,让玄滨如何与他们交待?”
孟秋焱嘴角一丝露出苦涩,“玄滨,你可觉得,母亲对玄清过于严厉?”
“母亲,玄清自小调皮,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管教好他。但是玄清……”
“但是玄清,”孟秋焱打断他的话,“其实看似调皮,最是清楚。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无论是读书,还是练武,一样没落下。”
玄滨看着孟秋焱,心底一股暖意。
她知道,母亲她全都知道!其实母亲一直都在关注着玄清,并不是表面上那么严厉。倘若玄清泉下有知,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正伤神间,廉如来报,“大公子,林家小姐前来吊唁。”
林家小姐?她不是与玄清退婚了吗?
林织仪一身素衣,戴着面纱,对孟秋焱施了一礼,孟秋焱微微点头,又对着灵堂拜了两拜,随后说道,“穆夫人请节哀,穆指挥使节哀。”
穆玄滨起身相迎,“林小姐,穆家如今遭遇,林小姐还肯来祭拜,多谢心意。只是令尊早已取消婚约,如今来穆府,怕于小姐名声不利,还请小姐尽早离开。”穆玄滨淡淡道。
林织仪面不改色,“当日取消婚约,是家父为之,他也是为着小女子的以后着想,小女子不曾反悔,当日便曾对令弟说过,这门婚约不算作废。而今玄清去了,我也不会改嫁。”
闻言,穆玄滨对这个林织仪肃然起敬,然后看了一眼孟秋焱。
孟秋焱起身,拉住林织仪的手,“好孩子,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了。两家婚约已经作废,你也不必执着了。若是玄清知道,他必不会同意此事,怎能因之前的婚约耽误你的大好年华呢?回去吧!”
林织仪垂下眼帘,飘然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孟秋焱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样的好女子,玄清无福求娶了。
已至晚间,上灯时分。
耐不住穆玄滨的劝说,孟秋焱进了些许米汤,在卧房歇息,穆玄滨则守在灵堂上。
奂如走上前轻轻道,“大公子,二皇子来了。”
二皇子?他怎会来?
二皇子,元敏,为舒妃所生。因为生辰在阴月阴日,因此十分不受元修待见,宫人更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一些达官贵臣们也是对其敬而远之。平日里缺衣短食,宫人们连茶水都懒得伺候,待遇还不如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甚至连入天阁读书,都是舒妃三番四次向元修求来的,代价是十三岁便要出宫居住。可想而知,元敏能好好活到今日,何其不易。
然而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穆玄滨早已吩咐下人备好茶水。看到元敏,便上前行礼,“二皇子。”
元敏通身着镶着金边的黑色衣服,点头示意。他上前点了两炷香,鞠了一礼,将香插到香炉里,对穆玄滨道,“穆指挥使,节哀。”
穆玄滨语气不咸不淡,“不敢劳二皇子大驾,来此吊唁,我穆家怕皇恩深重,消受不起。”
元敏不以为意,“穆指挥使,你以为是陛下派我前来吗?”
难道不是?穆玄滨腹诽道。
“我只代表我自己而已。”元敏看向两副灵柩。
穆玄滨不明所以。
“穆指挥使,这个世界上有见风使舵的人,有背后拔刀的人,有阳奉阴违的人,自然也有坚守本心的人。令尊自封侯以来,本皇子从未见他苛待过下属,也从未听说他曾仗势欺人,贪污受贿更是没有。一生都光明磊落。本皇子景仰这样的人,故此特来缅怀一番。穆指挥使,千万记得擦亮眼睛,不要受人蒙蔽。”说罢,元敏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灵柩,淡然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穆玄滨陷入了沉思。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穆池和穆玄清被风光大葬。下葬当日,连国主和三皇子也去送行。百官纷纷称赞国主圣德昭显,百姓也津津乐道,一时传为美谈。
正想的出神,廉如的一声“大公子”将他拉了回来。
“何事?”
“大公子,有一封信,不知何人寄来,只说送往府上,交给大公子。”
带着好奇,穆玄滨拆开了那封信。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穆玄滨又惊又喜,激动的差点喊出来。
玄清他还活着,还活着!
他不敢声张,信还未看完,便去找孟秋焱。
原来,当日穆玄清放下穆池之时,已是筋疲力尽。听到有声音,立马警觉起来,缓缓抽出大刀,随时准备拼命。
那人也并不躲藏,远远便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在我家小主人墓旁边做甚?”
原来是一乡野老头啊,穆玄清松了口气,收回刀,人整个松散掉。
“老人家,你家小主人是谁?”
“快走快走,真是的!别惊扰了我家小主人!”老头风尘仆仆跑过来,想要拉走穆玄清,却被穆玄清旁边躺着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浑身是血,嘴唇发白,眼睛已经结了层霜似的。
“呀,这里怎么还有个人啊?好像是死了?”老头端详了一眼,却发觉面容有些熟悉,“这…这是…这是穆侯爷?!”
“你认识我爹?”穆玄清越来越不明白了,这人到底是谁?
“他是你爹?”老头看了穆玄清一眼,又看了看穆池,是有些相像,“那么你是…是…穆家公子?”
“你是何人?”穆玄清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怀疑。他现在看任何人都觉得可疑。
“哎呀,侯爷啊啊啊呜……”老头抱着穆池尸体痛哭起来,“你怎么就走了啊呜……”
穆玄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在旁边看着。
想到父亲惨死,加上那人哭的伤心,不由又被勾起了眼泪,鼻子一酸,索性跟这老头一起抱着穆池大哭。
良久,两人终于哭累了,渐渐止住了哭声。
老头用袖子抹抹眼泪,先开口道,“公子,小人是穆大小姐的守墓人,听从侯爷吩咐,在这守了近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雨天为大小姐撑伞,晴天为她遮阳,长草了便除草,遇上佳节便供些瓜果吃食,每天都要过来打扫,从未间断。想不到……想不到再见侯爷已是天人永隔了啊呜呜……”
“好了好了,老人家,你先不要哭了。”穆玄清怕他再哭下去,怕是自己又要忍不住跟着哭了。
“好、好、好。”老头的哭声戛然而止,“小人叫丁未,公子叫小人老丁就好,敢问公子有什么吩咐?”
“老丁,我父亲想要葬我大姐旁边,你帮我一起安葬他。”
“什么?”老丁瞪大了眼睛,“大将军怎可葬在此处?”蓦地,小心翼翼问道,“大将军这是……这是缘何……?”
“我们被人刺杀了。”穆玄清低声道。
“刺杀?”老丁跳了起来,“何人胆敢刺杀堂堂侯爷?”撸起袖子,叉着腰环顾四周,“在哪呢?老丁就是拼了命也要把那孙子打死!”
“刺客已经死了。”穆玄清忙扯他袖子,示意他坐下。
老丁在穆玄清对面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