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见过有人借肉,还是头一次遇见有人管我借刀。”
说话间,郑屠脸上的肥肉上下抖动,他本就生的人高马大,极为壮硕,此时居高临下,眼神有些不耐。
挥手示意妇人赶忙离去,别打扰自己做生意。
妇人被郑屠的眼神吓的有些脸色煞白,这屠夫虽说手上不曾沾染人命。
可每日早晚都会宰杀些猪羊,自然积蓄了些煞气,不经意间的激发,寻常人自然吓的心惊肉跳。
郑屠本脸黑,瞧见妇人还不离去,两眼睁的好似铜铃般,闷声道:“你这疯婆子,若是寻开心,就去别处闹,莫要扰了老子的兴。”
说罢,提起案板上的茶壶,咕咚咕咚的往嘴里灌着茶水,这几日的天气很不舒服。
早晚时候偏冷,冻得人瑟瑟发抖,中午时候,太阳出来之后,又有些燥热。
再加上近些时日,肉铺的生意不好做,郑屠心底本就不舒坦,又被眼前这不知从哪里来的疯婆子戏耍,自是极为不爽。
眼见妇人还站着,郑屠拿起门板厚的砍刀,重重的砍在猪腿骨上,巨大的力气,让案板都在震。
拳头粗的腿骨被一分为二,郑屠扬了扬手里的锋刀,冷笑道:“你见过谁家屠夫,会把吃饭的家伙借出去。”
“这郭北县内,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你这疯婆子,想要坑蒙拐骗撒泼却找错了人。”
“若在再不识趣,小心爷爷用拳头将伱打将出去。”
妇人闻言,强忍着恐惧,抬着头看着郑屠,辩解道:“我不是骗子。”
“既非骗子,若要用刀,为何不去铁铺寻买?”
郑屠冷笑:“来我这肉铺借刀,莫非是去粪坑里寻吃的,自找不痛快。”
妇人摇头:“铁铺里的刀用不成。”
随即又道:“我不白借。”
满是老茧的手探入袖袍中,一阵摸索,凑出七八个铜板,又在腰间摸索,直将全身上下都找了个遍,好不容易凑出十六个铜钱,双手捧着,递向郑屠,抿嘴道:“这些是租钱,短则七八日,长则半月,必定归还。”
话才说完,手里的铜板便被郑屠打翻,散落在地上,妇人连带着摔倒在地,只觉得眼前一花。
不知从哪里窜出个乞丐,低头弯腰,将地上的铜钱捡了几个,一溜烟的跑远。
“我的钱。”
妇人急忙爬过去,将剩下的铜板捡起来,上面还沾着泥土,可数来数去,也只剩下七枚。
其余九枚铜板,入了那乞丐的手。
妇人眼眶通红,捧着带土的铜钱,心底绝望,想要嚎啕大哭,却顾念最后的颜面,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这番动静,终究还是吸引了一些路人过来,聚拢在肉铺周围。
“郑屠。”
“你这厮端不是人样。”
“你不借便不借,为何还要推搡打人。”
有人仗义执言,将妇人搀扶起来,对着郑屠怒目而视。
“就是。”
“为何打人。”
眼看着人越聚越多,郑屠心底有些慌,可还是色厉内茬道:“分明是这疯婆子来我这寻开心,扰我生意。”
“我不是骗子。”
妇人擦了擦眼角的泪,哽咽道:“实在是没办法,我本孤寡,丈夫早逝,膝下有一女娃不过五岁,自前些时日开始,白天只知道酣睡,一觉不醒,入夜之后,却又不睡,整宿整宿的哭嚎。”
“短短几日功夫,只剩下皮包骨头,若是再不治,只怕就要一命呜呼。”
“你这泼妇,既然是病,那就去医馆找大夫,来我这肉铺做什么。”
郑屠拔高声音质问。
周围的人也纷纷露出疑惑不解之色。
“找了。”
妇人惨笑:“也照着大夫的方子开了药,却无济于事,后来听村里的老人说,撞了邪祟,需得以煞气护身,让我来集市寻个屠夫借口屠刀回去,贴身放在小娃身边。”
“不借不借。”
周围的人听到邪祟两个字,一个个噤若寒蝉,摇头晃脑,竟立时散了大半。
而郑屠更是脸色大变,摇头晃脑,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恶狠狠的盯着妇人,骂道:“晦气。”
“不借。”
“赶紧滚。”
妇人脸色灰白,两眼无神,眼泪水打着转,亲眼看着郑屠好似逼瘟神般,躲到后面屋子里。
她的唇角张了张,直到盏茶的功夫过去,依旧没能说出哪怕一个字来。
绝望
此时此刻
妇人的心底只有无尽的绝望
低声的啜泣声在正午的风中,显得那样的渺小而脆弱。
妇人小心翼翼的将剩下的几个铜板揣到袖袍中,单薄的身形晃了晃。
“若是你愿意试一试,可以带我去看看。”
温润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妇人回头,看到一个白袍僧人正站在自己身后。
这僧人生的俊朗,僧袍虽然不是什么绫罗绸缎,却也打理的干干净净,就是嘴角还沾着的两片葱花和面条有些不伦不类。
妇人想到自己穿的破破烂烂,生的黝黑,浑身还沾着泥土,散发着些许臭味。
不由得低下头,有些自惭形秽,可对于自家女儿的希望,还是让她将这股自卑压下去。
“你这妇人,竟如此糊涂。”
旁边的面摊掌柜的连忙道:“这位大僧是兰若寺慧空禅师的高徒,有大法力大修为,大僧肯出手,是你天大的造化。”
闻言,妇人作势就要跪下,可双膝才刚弯,却发现不管如何,都跪不下去。
“我既没有大法力,也没有大修为,只是正巧碰上,所以想试一试,算作举手之劳。”
这僧人
正是苏寻
他抬手,柔和的力量散去,妇人感激道:“多谢大僧。”
“谢字稍后。”
苏寻摇头:“我修行的时日尚短,也不敢保证能否救你那女儿一命。”
妇人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哪里会多说什么。
兰若寺的名头在郭北县境内,还是好使的。
这时候,郭通从远处走来,将手里的九个铜板递给妇人,沉声道:“看看,数对不对。”
“对的对的。”
妇人将铜板收起,连连对郭通这位捕头道谢。
“带路吧。”
苏寻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