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
街面人影稀疏
郑屠对面的小摊尚未收摊
皂衣捕快和白衣僧人正对坐着，大口大口的吃着碗里的面条。
“大师，若是事不可违，不如暂且先放弃修堤的计划。”
郭通嘴里包着肉片，含糊不清的说着。
先前时候，他从林如恭的话中，敏锐的察觉到些许异常，郭通能稳坐郭北县衙门捕头这个位置许久。
若说对于这些高门大户的龌龊不曾了解才是骗鬼。
莫说郭通，只怕魏和都和城东的那些门户牵连很深，想要通过衙门来让那些人掏钱，无异于痴人说梦。
亦或者说，魏和就算想要修河堤，也不可能自己出面，而是利用苏寻和兰若寺来出头。
“平日里你和那些高门大户往来如何？”
苏寻将碗里的面条吞下，连着汤水都喝干净，仍有些意犹未尽，回头喊道：“再来两碗。”
“好嘞。”
摊贩应了话，便继续烧火下面。
苏寻看着郭通，随口问道。
“免不了有交集。”
郭通道：“逢年过节，会给些银钱，毕竟郭北县境内的生意，还要靠衙门护持。”
“除此之外，也无太多的往来。”
“毕竟我只是个捕头，还入不了他们的眼。”
苏寻：“倒是实诚。”
“大僧慧眼如炬，自然能洞悉，再者说，郭某虽然做过些肮脏事，可大奸大恶却没犯过，这些年在衙门也算尽心尽力。”
郭通颇为坦荡。
人生在世，身处公门之内，难免会做些不情愿的事情。
“而且在这件事上。”
郭通道：“我确实想帮大僧的忙。”
“想不想修行。”
苏寻擦了擦嘴角的葱花，神色轻描淡写。
然而郭通却无法从容，甚至连呼吸都急促了许多，随即坚定的点头：“想。”
谁不想成为修士？
谁不想拥有强大的力量？
奈何有心而无力，这世间，不是谁都有资格成为修士，踏上修行之路。
绝大多数的人都和郭通一般，求法无门。
准确的说，郭通和那些普通人相比，已经算佼佼者，他练过武，也会一套三流刀法，配合身上的煞气，对付些地痞流氓手到擒来。
然而和真正的修士却有着云泥之别。
郭通放下筷子，就要起身跪拜祈求，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压下。
苏寻淡定的从摊主的手里接过碗，低头吃起来。
“别着急。”
“若是此番你能顺利助我完成布施，修补河堤，贫僧便传你修行法门。”
胡乱吃掉三碗素面，有个七八成饱，抽身从面摊离去，在城门处与罗汉殿的弟子汇合，往兰若寺走。
郭通的根骨心性皆算不差，若是能有法门，未必不能有些成就。
当然
苏寻还有另外一层打算。
郭通是郭北县的捕头，倘若将其纳入麾下掌控，将来兰若寺不管是在郭北县，还是在太平郡内行事，都会方便许多。
此番布施修堤，便是对他的考验。
往兰若寺去的山道崎岖难行，却也难不住诸多僧人，抹黑赶路，顶着轮弯弯的月牙儿，披着朦胧的月光。
敲响庙门的时候，两个沙弥哈欠连天的打开寺门。
吩咐众僧自回去歇息，明儿一早，在寺庙前集合。
至于苏寻自己，则是去寻住持慧空禅师。
皓月当空，在古井中映入一方轻纱，如梦似幻，一棵参天老槐树遮住半座庭院，晚风吹动，树影婆娑。
苏寻曾一度怀疑，这棵老槐树便是那位千年精怪树姥姥，为此多次以佛力试探。
得出的结果却无一例外，这就是棵普普通通的老槐树。
不过若说不普通，倒真有几分来历。
听说是兰若寺往上数好几代的某位大僧亲手所栽，每年入秋，都会被砍掉些过于茂盛的枝丫，用来充当柴火，烧茶煮饭。
老僧在蒲团上盘膝而坐，宽大的袈裟，衬托的身体有些干瘪，眼皮耷拉着，似乎在打瞌睡。
对面的蒲团上，坐着个年轻的白衣僧人。
“师尊，今儿个，徒儿去县衙内找了魏和，商议布施之事。看到县衙的卷宗，又亲自去郭北县各个村落行走一番。”
老僧抬了抬眼皮，随口道：“如何？”
“颇有些荒唐。”
苏寻挠了挠头，眉头紧锁道：“这郭北县的百姓，竟然还不造反。”
“我若是他们，活不下去，便扛着兵器，杀入衙门，宰了那些狗官，再灭了城东那些高门大户。”
“且让他们看看，匹夫之怒，亦能血溅三尺。”
慧空禅师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家小徒弟，渍渍称奇：“伱这小子，为师让你下山，可不是让你去撺掇他们造反的。”
“知道知道。”
苏寻道：“说笑罢了，这不是看师尊您打瞌睡，所以帮您提提神吗？”
“顽劣。”
慧空笑骂道：“没个正形的顽猴，快些说说吧，打算怎么布施。”
“咳咳。”
苏寻搓了搓手，弱弱道：“师傅，咱们寺内还能不能拿出多的银子。”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慧空禅师一副了然于胸之色，随即道：“白日里让你三师兄核算过，咬咬牙，最多还能拨出两千两纹银，再多就真的没有了。”
“毕竟渡人先渡己，咱们兰若寺内上下几十口，不说锦衣玉食，总归要能吃上饭，穿上衣。”
“够了够了。”
苏寻道：“五千两银子，暂时够撑些时日，徒儿也有空去筹措修河堤的银钱。”
“你打算怎么筹措？”
慧空道：“山下的那些高门大户，势力盘根错节，一个个都是只进不出的吝啬鬼，这两年的天灾人祸，他们各个吃的满嘴流油，想让他们掏钱，难如登天。”
“徒儿有三策。”
苏寻伸出手指头，道：“下策，由师傅您老人家或者大师兄出马，凭借精湛的佛法，让这些人痛改前非，自愿掏钱。”
“不过我觉得师傅和大师兄的佛法，应该还没有到这方舌战莲花的境界，想要做到难，所以是下策。”
“中策，由徒儿出马，挨家挨户上门，若是不掏钱，便将其暴打一顿，打到他们愿意为止，亦或者拦截他们的车马商队，时间一久，必然会低头。”
“此为中策，有损兰若寺的脸面和师傅您老人家的形象，而且可能会有后怨。”
“上策如何？”
慧空有些好奇。
苏寻并未直接说，而是顾左言之：“师傅有没有听过一句古话。”
“什么古话？”
慧空白眉抖动。
“恶人还需恶人磨。”
苏玄眼底泛着些许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