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旧情。”
女帝姜灵璇轻声重复着这个词语。
眸光落在远处那站的笔直的男人身上。
一次次的,他从来都是站的那么笔直。
她的眼中仿佛有光阴岁月在流淌。
十三年前。
一位少年郎以天才之姿被她父皇钦点状元郎。
少年轻狂傲然,满腹才气。
十二年前。
少年入了她的公主府成为她的侍读。
那时少年看她的眼里有光。
他说,他想守护在她的身侧直到永远。
十年前。
少年握住她的手,说想要海清河晏,天下不再有战乱,黎民不再流离失所。
八年前。
少年长成了青年。
他站在烈火焚烧过后的皇宫前高呼自己为陛下。
六年前。
西讨秦国,他躺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挡下锋利的箭矢。
三年前。
她身染重病,他从南方前线火速回京,只为侍奉汤药。
姜灵璇与他结识十三年了。
他的脊背从未弯过,无论是向任何人。
可是凭什么?
哪怕这男人能够稍微弯一弯他的脊背。
他们两人之间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得罪太多人了!
他用他笔直的脊背挡了太多人的路!官路!财路!还有她的权路!
她才是皇帝!
以至于今天,她不得不杀了他!
但...姜灵璇总归是念旧情的。
望着那个男人。
她还是有些不忍的。
而能做到内阁阁老的人岂能不会察言观色?
张纯玉当即察觉到了女帝陛下情绪上的变化。
对着身旁同僚使了个眼色。
率先发声道。
“李晋!”
“你有何可以狡辩的?”
“说你残害忠良滥杀无辜难道有假?”
“八年了!在你的把持下,这午门的铡刀哪日封刀过?在这午门之下!无数公卿士族流下了鲜血!抄家灭族的事情你难道还做的少吗?”
张纯玉言罢,又有人往前一步。
“李晋!说你排除异己难道也是假的?”
“朝庭命官但凡以你政见不合,你就以锦衣卫将之下狱!”
“李晋!”
“你贪赃枉法总不是假的吧?”
“修黄河,你究竟贪了多少两银子?”
“修运河,你又贪了多少两银子?”
“若非巨贪,尔为何要强行开启这劳民伤财的巨大工程?”
“你私通敌国之事难道未有?”
“你南伐宋国,甚至打到了临安,竟与那宋国女帝私下会面,此事你不会以为别人不知道吧?”
“秦国!唐国!蜀国!越国!宋国!辽国!甚至是塞外蒙兀,都与你有过书信往来!难道吾等搜出来的书信也都是伪造的?”
“还有!还有!”
“尔大不敬之罪,到现在为止见了陛下都不下跪!”
“尔指斥乘舆,私下里辱骂陛下,真当无人知晓?”
“尔与民争财!严禁盐铁之利!”
“尔盘剥百姓,清仗田地,摊丁入亩,搅得各地百姓苦不堪言!”
“尔烂造书院,引愚贱下民读书,有辱圣人学问!”
“尔改制科举,选上来的官员竟儒家经典都不能熟读!更是将吾辈读书人的脸都丢尽了!”
“尔私交军将百姓!使得这些人只知有李晋,而不知有陛下,不知有朝廷百官!图谋不轨!”
“这一桩桩一件件!”
“李晋,你如何辩驳?”
“李晋!你分明就是个欺世盗名,玩弄权术的贼子!”
“青史必定让尔遗臭万年!”
“死后无数人唾弃!”
“你该死!!!”
在场无数官员面红耳赤。
过往的一桩桩旧事被翻出,成为他们攻击李晋的利剑。
而李晋依旧如同青松一般站着。
迎接着满天飞雪。
反倒是衬托出了他的高洁。
然而越是如此,越有人疼恨,越有人惧怕,越有人嫉妒!
他们便越要用这世间最污秽的言语将这颗青松压垮。
“都住口吧!”
李晋傲然看向怒骂的众人。
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他们所有人下意识住嘴并意识到。
病虎虽死,余威犹在。
李晋的威慑力太大了,
女帝登基了八年。
他让这群官员们整整心惊胆战了八年!
“张纯玉,你装什么装?你忘了当年你为了见我,必须给我的门房塞了一千两银子的事情?”
“还有你!现在是礼部员外郎了?当年是谁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放过你的?”
“胡廷俊,忘了是谁让你当上御史中丞的?”
“哦...倒是忘了,那位小章御使,你刚刚骂的挺欢的,若非我,你能考上进士?当年是谁在我面前声言要玉宇澄清的?你现在忘了当年说的话了?”
李晋一个个扫过在场所有人的面孔。
这些人曾经有的是自己的敌人,有的曾向自己卑躬屈膝,有的是自己的友人、同道,现在全部站在一起反对自己。
他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
李晋对姜灵璇,对百官,对大齐百姓!
问心无愧。
他觉得问心无愧。
于是他说了。
“尔等所述一桩桩一件件!非吾罪责!而是吾之功绩!吾之荣耀!”
“今日吾知吾必成仁。”
“但吾不信这天下再无晋之董狐齐之太史!”
“谁名留青史,谁遗臭万年,还不一定呐。”
在场的人因为他的话一愣,有人羞愧低头,有人暴跳如雷。
“陛下!”
“此僚猖狂!不处以极刑不足以平民愤!”
“臣请诛此僚!!!”
张纯玉带头率先向女帝请愿。
不能再拖下去了!
李晋这张嘴太厉害了,明明是他站在刑场,却像是他在质问审判自己这些人。
再让他说下去,白的就真成白的了!
决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
“臣等亦请诛此僚!”
张纯玉之后,百官齐齐跪下。
不管羞愧也好,愤怒也罢。
事已至此,他们必须弄死李晋。
否则以此人之残忍毒辣,一旦起复,他们就死无葬身之地!
女帝看向青松般的李晋,目光波动些许。
死吧。
她也绝不能容忍这样一个人继续把持她的朝政。
亦不能容忍这样一个人在民间声望如此之高。
李晋必须死!
女帝放下自己心中最后那一抹不忍。
决定给与这个男人最后的仁慈。
“来人!”
“恶僚李晋,罪大恶极!念其从龙有功,斩首示众!”
“首级悬城门三日!以戒后来者!”
“圣明无过陛下!”
群臣皆满眼喜悦和放松!
终于要死了!悬于他们头上的利剑终于要断了!
哈哈哈!
这等喜悦之事,足以回家大宴三日!
而就在这时。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在道路上响起。
百官和姜灵璇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是在陛前,谁敢如此无礼?
五城兵马司是干什么吃的?
封街都不会了?
当即有禁军上前查看。
“报!陛下!”
“南方传来紧急军情!”
“念!”
姜灵璇此刻也顾不得李晋站起身,眉头紧蹙的看着那传信的兵卒。
然而一道身着南朝宋国高级官服的身影却忽的上前一步。
“还是由外臣来说吧!”
“尔是?”
姜灵璇更加诧异。
“外臣乃宋庭鸿胪寺少卿王矩。”
“此番随贵国信使前来,是为替我大宋女帝递交一封口信!自与贵国紧急军情相关!”
“宋帝?口信?直说吧!何事?”
这王矩站直了身子。
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李晋。
这人一开口全场人震惊得目瞪口呆。
“禀大齐皇帝陛下!”
“吾帝言:大宋愿以广陵等三郡十九县换李晋李先生入我宋国!”
“我大宋十万边军已齐聚两国边境!然则贵国若是不应!我大宋就要讨伐谗害忠良的贵国了!勿谓言之不预也!”
“此言千真万确!一字不差!稍后几日,我国便有国书送至!”
王矩语气倨傲无比!但透露的意思同样清晰!
把李晋交出来!你齐国还能得到好处!不然两国就等着开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