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看着囡囡,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发虚。
这位十万大山的奴隶,要是抛开那名不副实的奴隶身份。
这个遭受诸多艰险的囡囡。实际上可以算作是十万大山最后传人了。
同样,也是古修的一脉传人。同天下降神教同出一源的修士。
鹦鹉只是稍稍睁眼,就能“看见”黑瘦小女孩身上有无数条飘飘乎的缕缕丝线,不断向天下古修飘去。
这何尝不是一场另一种形式的问道呢?
故此,这也可算作一位古修对另一位古修在修行路上的询问。
鹦鹉回顾了一下降神教这几百年来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她越发心虚,只能对着囡囡讪讪道:“还差点……”
“那溯本清源,统合道统一事?”
囡囡叹气,郑重问道。
但鹦鹉反而更不敢答话。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今日却被一个小姑娘难住了。
自从上古降神者分裂后,降神教内部也是各类山头林立。
这其中的修士,要是温和些的,那大不了就是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若是山头内稍微激进些,这些宗门内的道统之争,那可是真的要把脑子打出来的。这所谓的溯本清源一事,其实各位修士争执不休,至今没有一个定论。
但在十万大山内,古修的修行路早已经被定下来。
囡囡虽然对降神教的处境略有耳闻,但她觉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降神教内部也应该有些大的祖脉了……吧?
所以她倒是觉得自己的询问没有问题。
鹦鹉眼神闪烁有些尴尬,她低下头,却是不敢看那清澈的眼睛:“可能也差点……”
囡囡更加疑惑不解,“那你们古修,在外面那么多年,到底是做了什么?”
咳咳。
林桔眼见事态不妙,连忙打断她们的谈话,极其生硬的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不如聊聊我们几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吧。”
“比如说那天庭碎片,又或者问问渊潜近况也行!”
囡囡扭头望去,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林桔,她犹豫了一下:“我看到朗生那一卷羊皮纸上面倒是有这大冢内各种机缘的记载。
咱们按图索骥就可。
至于渊潜道人,你们不是聊过吗?”
小姑娘的言外之意,是不满意林桔怎么说了这么半句废话。
她问的可都是有用的问题来着。
面对囡囡的不满,林桔心中可暗暗叫苦。
要不是他打断囡囡这近乎苛责的问话,鬼知道小鹦鹉会说出什么话来转移这尴尬的气氛。
这家伙可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
道子皱眉问道:“前辈,如今城内的情况如何?”
那原本站立不安的鹦鹉闻言,沉声道:“你那师叔不知道如何说动那天地间最擅长防守的隐世宗门,将那外人难得一见的星宿阵图借了过来。
根据我们的推算,应该可以在大战时抵挡一盏茶的功夫。”
道子眼神唏嘘。
借?
这等法宝,能挡住天上十二位魔神不留余力进攻,一听就是会被日夜供奉在祖师堂的镇宗仙宝,事关门派生死,怎么可能被那么轻易借到手中。
再说了天地间的隐世宗门,一向不过问世间,怎么会改了主意,将自己的宗门大器借出去?
怕是他这师叔用了点小手段,抢来的吧。
道子面带愁苦。
要知道东南乃至天下的各处道宗,其实对灵符宗的印象都不算太好,
明明是修行天法的修士,却和十万大山、降神教这类古修走得太近。
如今渊潜坑蒙拐骗,强取豪夺了大量法宝,再加上此战过后灵符宗元气大伤,侥幸存活下来的灵符修士,估计提防兴师问罪的山上同道了。
但林桔好奇的则是鹦鹉口中的“抵挡一盏茶的功夫”的法宝了。
他问道:“这般法宝,不仙宝,这抵挡一盏茶的意思,是法宝护主,自行催动,还是修士禅精竭虑,要拿法力和天庭碎片才能勉强催动?”
这两者,虽然结果上都是为临城争取了一盏茶的功夫,但意义可不太一样了。
若是前者,在这一盏茶的功夫中,他们就能生出一个法力极高的修士来。无论是为据守临城的众人留下喘息的时间也好。
又或者趁这一盏茶的时间,按绛姬之前的说法,先带着五六万人从十二尊魔神的眼皮子底下转移出去也罢,都是大有可为的。
但要是后者,又是一个需要花费大量代价才能催动的法宝,那这法宝的作用,可要大打折扣了。
鹦鹉摇头:“自然是后一种,要知道修士修行,可是没有不劳而获一说。连佛家的当头棒喝,若是没有底蕴,就算被敲成满头大包,都毫无用处。”
但渊潜煞费苦心拿到这个上古仙宝,她其实也不甚了解。
毕竟他们几位曾经结伴同行的修士中,脑子最好用的那位早早就大道折断,郁郁而终了。
囡囡又问道:“如今东南危急,那天下宗门,可来援助?”
鹦鹉犹豫片刻:“这本是天下大事,本来今日修士再不济,也会有些心怀正道之士进入东南。
但……”
鹦鹉很是灰心丧气:“渊潜在上门讨要法宝符箓时,特意‘关照’了这些修士。
让他们只能选择以法宝换人。”
林桔震惊,这渊潜果然是一个修道修到脑子坏掉的家伙。
这都要把送上门来的助力打到来不了?!
但这说不通吧,渊潜不是还靠着一个莫须有的妖星,将天下九流外道都骗到临城来?!
还是说,渊潜合的那什么大道,还真的是放弃脑子,拥抱力量了?
道子弯起大拇指,面带苦楚:“我这师叔合的到底是什么大道!
怕是疯了不成!”
鹦鹉一挑眉毛,想了想:“我近些日子来看,渊潜的心智并没有大碍啊,反而思维缜密,将整个临城运行的井井有条。
依我看,这大道和而为成,实际上并没有影响到他……”
看着林桔等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鹦鹉又眨眨眼睛补充道:“可能是在我这边他才正常?”
囡囡对此不置可否。
今天的修士,和古修最大区别,就是那玄之又玄的合道。
天地有情,自然有痕迹留下。
修士在天地间行走,不断寻找那天地运行脉络,找那天地好恶之事。或循规蹈矩,又或者是反其道而行之。本质上,都是为了将天地的道理,融入自身。
日月升落,云雾生灭,都是有其中道理所在,就连山上修士,凡间俗子,都不断遵循某种规矩行动。
所以天地间的仙人,实际上都在那大道䉒篱之内。如同提线木偶,只能机械的被这天地运行裹挟在其中。
轰!
鹦鹉本想再说什么,却被天上雷鸣所打断。
雷轰夜电闪。
众人抬头,却只能是看见电舞银蛇,乌云倾轧。不断有白光贯穿黑云,宛若游龙,不断在天幕中游荡。
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设生而赏,设死而罚的老天爷。昂头侧睨,虎视眈眈。
要对天下忤逆之人,罚下那天怒惩戒。
如果不是临城和十万大山地界的鬼魅都被打杀殆尽。
那些吸吮天地阴气的生灵,一旦见此雷法天劫,见此垂天之人,恐怕一个照面,就要肝胆欲裂,道心崩碎。
天上雷鸣,地上仙人,万古悲辛。
朗生突然捂住胸口,有些茫然。
他不知为何,泪流满面,哀恸不已。
身后的道子看着朗生道袍上不断翻涌起的法力灵光,也是连忙双手掐诀,助这位师弟平息体内法力絮乱。
但很快,道子眉头一皱。
越是帮朗生疏导体内法力,他越是暗自心惊。不知为何,朗生体内莫名出现了一股由法力构成,堪称磅礴的法力气象。
按理来说,修士体内的法力流转,有大体上有两种。一种是修士吞吐天地灵气,在漫长的岁月留存在自身的法力,也就是真真正正独属于修士的法力。
另一种,则是由无数修士前卜后继构建出来今法。
也就是迥异于古法的今法,充塞在修士体内各处关窍,除了修士日积月累磨出来的法力外,还可以是向修道有成的祖师,借来的法力。
这类法力,也不是谁都能借助的,看的都是各位修士宗门的底蕴。
朗生的情况,明显不对吧!
平日里修士的法力流转,不算和祖师借来的话,能到达一个涓涓细流的,程度,就算得上是一个修道有成。
但朗生体内的法力,那可称的上一句深不见底。
道子冷汗直冒:“师弟,你这些日子,有没有梦到过什么怪事?”
一般而言,如朗生这般的谪仙人,在踏入修行路上后,都会有几桩极其高妙的机缘等候着。这也是谪仙人前世的积累所在。
可像朗生体内这本庞大的法力,都快接近某些大修士了!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机缘了,简直是从头到尾都透露着阴谋二字!
“没。
平日里睡觉还算香甜。”
朗生缓了口气,问道:“我不会是被人暗算了吧?”
他自从进入十万大山后,偶尔觉得体内藏有用之不竭的法力,在天上的形势愈发严峻后文,他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倒不是。”
鹦鹉斜瞥一眼朗生,“应该是渊潜手段,怕你们折戟沉沙,所以放点法力护护道。”
囡囡抬头皱眉:“天上那个大阵是什么?
断绝法力,隔绝天地,让临城短暂成为一个无法之地?”
大阵?
无法之地?
这不就是那天时流转的抢先测试版吗?
林桔好奇抬头,极力远眺。
可目光所及,都是那一片乌泱泱的天幕。
在林桔用上技能后,在勉强看破眼前的虚妄,见到云海中的巍峨楼阁。
天上白玉京?
不,应该是魔神用伟力设置的大阵……
鹦鹉眼神复杂,她展开羽翼:“
对!
如今魔神设置大阵留给你们的时间恐怕没有多少了,渊潜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我去帮他!
绛姬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桔,将之前的戏谑全部收敛,只是郑重的一字一顿道,“等你们拿到完整的天庭碎片后,务必离开此地。
天不再与,时不久留,请存有用之身,日后可行大事。”
言毕,她化作一道血红光芒,缓缓向黯淡无光的天幕飞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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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外。
有一身披古老甲胄的虚幻身影手持长槊,看着天边小如芥子的道人,不免有些心心相惜,祂劝道:“再不走,等这六天大阵彻底成行,你那高坐临城的真身就真的走不了了。”
这名名号都已经消磨在历史中的神祇低头,看着天上明月清风,和那些半隐在云间的巍峨高楼。
就连神灵,竟然有些恍惚。
也不知外界到底过去了多少年,向眼前道人这般,明知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都不占的修士,竟然敢和祂们这些极难杀灭的神祇互换伤势。
道人就不知道,一旦天时彻底流转,他身上的伤口,最终会变成不断勒紧的绳索吗?
无法理喻。
神灵问道:“一个道士,不求那道法自然,长生久观,好歹也要顺天而行,何必在此蜉蝣撼树?”
嘴角带着鲜血的道人仓皇入云,无奈道:“天?你不如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那东西也是天?
你们这些血食之神,被古修压傻了不成,还真的把那东西当成是天道了?”
眼见无法说法这气象万千的道人,那刚刚脱困不久,了然一身的神灵也不在多说。
那站在云头上的神灵,身上宝甲彩光流转,宛如晴日虹光。下一击,祂有十足的把握,让这中气不足的道人元气大伤。
随着神明双手轻轻一挥,那云海深处,独属于祂的一座极高极高的阁楼顿时熠熠生辉。
有神光一路撞烂云海,要去往道人附近。
一时间,天幕处有五彩光芒集聚,将这夜幕,照如白日。
对此。
道人昂首东望,唾了一口,气急败坏道:“好姐姐。你还不出手,是等着贫道被人打死吗?”
随着渊潜的开口。
遥远的临城外骤然升起一点红光,作汹汹欲崩屋之势,把那开口说话的神灵,连带那座天上阁楼,悉数横腰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