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渊潜道人不伦不类的打扮,惹的在场的道士越发不快。
“你们看他身上的道冠,是全真宗高功戴的五岳真形冠?”一位修士低声议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全真宗远在千里,怎么会有高功近在眼前?
“不止不止,他身后的木函,这等章表神灵的法器,就这么随意丢着了?”另一位修士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不满。
“这木函长一尺一寸……怎么还少了一寸?
你看那?佛珠!”
那被渊潜挂着的温润佛珠,彻底令在场的僧道勃然大怒了。
道统之争,最重规矩,别说佛道之间了。就单单是同一宗门中,稍微有那僭越之举,都会被逐出门下。
“哪里来的野修,都没有下过功夫,就这还想混口饭吃?”发话的是一位道人的打扮的修士,长须飘飘,端得一副风仙道骨的模样。
他眉头紧皱,不满的开口:“这野道士出门就不怕被人打死吗?”
眼看事态愈演愈烈,曾经和朗生一起出手的老修士连忙出来打圆场。
“诸位,莫要轻率评断,这人乃林道友三弟的师傅……
慎言啊。”
老道人一出面,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毕竟,他们对这道人的来历并不真正关心,但若是因此得罪了林桔,那后果可不是他们愿意承担的。
不远处的林桔一行人将这些议论尽收耳底。林桔只能尴尬地笑着,内心却是波涛起伏。
五通道人见状,便开口道:“贫道引你入局,心中自是愧疚。”
若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贫道以性命担保,许你行者资粮。”
道人比划了一下:“要多少有多少。”
林桔闻言双眼放光,呼吸也变得急促。
“有多少?”
他艰难的开口……
眼前这个道士,身上可是有高阶行者的馈赠的,稍微漏一点,那都能让他吃到撑死。
唯一的问题是……这东西够不够让他卖命。
但他真的有拒绝的权利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五通道人眉开眼笑,指着地上那连绵青山的“自然不会亏待你。
贫道先把你们送回临城。”
“且慢。”
沉默许久的梁夫子开口了。
他神色犹豫,但还是接着说:“我有些事要同你商量……”
在林桔不解的目光中,二人向废墟深处走去。
眼前所见,是一片狼藉的景象。由傀儡化作的土灰,如今堆积如山,无情地覆盖了小镇最后的一点繁华。
梁夫子缓缓前行,柔声道:“我听闻天下难民都挤到小小的一个东南道中了?”
林桔点点头,面对这像老师考究一样的提问,不由得挺直了腰板,小心斟酌道“天下大乱,就剩东南没有兵灾了……”
但很快,他就被自己的行为给逗笑了,不复之前的拘谨,神色舒展。
就这样,二人一路前行,走到了小镇的尽头。
望着那透明如大雾的屏障,林桔抬头,望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世界,不由得赞叹:
“真是大手笔。”
一旁的梁夫子也仰望着洞天的边缘,笑着摇头,“非也,这等神迹,已经不是如今的修士能创造的了。
我们不过是依附着前人的余荫,勉强度日罢了。”
林桔有些不解。
按前身的记忆,和他接触到的修士来看,数千年登天为仙的修士众多,各种“天符,天法”层出不穷。
而且梁夫子他们,更是能将一尊旧日神灵,剥皮抽髓,然后当成工具人,为临城大阵提供养料。
怎么会是勉强度日呢?
而且每一个仙人都会给修行界带来一种种妙用无穷的符箓或法术。这种良性循环,堪称天才的构思,才是修士不断壮大的原因。
要是靠着“地法”那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古法,天下去哪里有这么多灵气供给。
梁夫子微微颔首:“一身修为系于祖师神祇,如将大道当作那不系之舟,一旦有变,无处借力时,又如何自处?”
林桔听得大汗淋漓,轻轻呢喃;“天时流转……”
如今修士都是倚仗“天符”,“天法”,像朗生这种完全修炼古法的人反而才是异类。
那么一旦天上出了问题,对修士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原本高高在上的修士就会跌落凡尘,就算再拾起古法,又能放几个法术?林桔突然想明白,这个他从一开始就听说过的“天时流转”到底是什么了,
梁夫子抬头,郑重说道:
“这一切的开始,都要追溯到一万年前的天地大劫。
大劫之后,一波以旧日神祇为首的修士发现,享用血肉魂魄,同样可以修行,还避免了成为天地傀儡的命运。但很快,他们就被另一拨修士赶出人间,隐入各处的上古秘境。
那拨修士自称——降神者。
也就是降神教的前身。
不过再牢固的联盟也有分歧,他们在取得人间之后,很快就因为古今法之分决裂,也就是如今的降神教和各地宗门的矛盾。
“但是。”
梁夫子面色凝重,指着周边那些失去的星辰:“东南天上的各位仙人祖师,在神志消磨,天庭破碎之后不得不转世轮回,徒留一身滔天法力还在艰难坚守。”
如今天时流转,浊气上扬,借以时日,从东南临城开始,到大半个东南道。修士再也无法向祖师借力,那天法天符,将沦为废纸一摞。
而十万大山中那嗜好血食六天故鬼与沉寂许久的妖魔沆瀣一气,目的正是东南道那千万的血肉生民。”
林桔表情抽搐,他决定好了,一旦出去,他就要把临城数百万人口全部全部转移。
不然等十万大山中的妖魔南下,那必将再复凉州那惨绝人寰的赤地景象。
或许是察觉到林桔所想,梁夫子犹豫再三,长袖一挥:“你不是'树'?甚至不是回响者?”
林桔一愣,诧异于梁夫子的话,不过他很快否认。
“你看我像是那帮靠掠夺吃饭的疯子?我甚至连神明都没有契约,哪里算回响者?”
梁夫子看了一眼矢口否认的林桔,把困住道人的屏障再加粗了一点。
他有些头疼:“你前一句是对的,可后一句……
回响者除了天生的,还有一类是指与神明契约之人。
你不知道自己是为完成契约回响者?”
“啊?”
林桔沉思片刻,眨了眨眼睛:“我可以是?”
“那事情可不太妙了。”
望着北边妖气浓郁的青山,梁夫子无言以对。
他现在知道那道士想要干什么了。
那渊潜原本打算用“树”的回响者,将封印许久的饿殍神彻底化为资粮,然后再渔翁得利,将这份破碎一半的天庭,同那无主的神力尽数吃入腹中。
彻底炼化那不知从何而来,还没有完全消化完的大道……
最后,登天为残仙。
在通过这天上的一半天庭,同地上化为临城大阵的另外一半天庭,遥遥呼应。
占尽天时地利,为东南修士保存一分火种。
可事与愿违,在发现林桔身上那没有消散,绝对不属于树的神灵命运后。渊潜当机立断,哪怕不要神力,也要与林桔里应外合,将这饿殍神的元神杀灭。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再无成功炼化两处残缺天庭登仙的可能,只能是做那困兽之争。
当一个赌红眼的赌徒,拿百万黎元去当那筹码了。
这里最无解的是:他合道,又是道合他。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
哪怕事情有变,胜算不在,也不得违背本心。
只好不断碾灭自身念头,接近合道后的那无情心境,就是为了不活活被自己杀死在合道途中。
好在……阵眼毁掉了……
“唉。”
梁夫子脸色黯淡,肃然作揖:“我传你真意,你替我办一件事。”
只见青衣上紫气升腾,如星罗流精,似仙鹤之径逝,没入林桔体内。
不久,一只白色团子和林桔大眼瞪小眼起来。
【浩然气文种,儒生立身之本。天地间至大至刚之正气的文种。若能使之沛然,则裨益无穷,鬼神辟易,惮赫若雷霆,浩汗若河汉】
【梁凯南,少好学,性俶傥,少年裘马轻狂,中年发奋,养得沛然气,时人谓之狂生】
【镜中语:通俗来说,这是一个种子,理解成全方位赐福就行
同时,浩然气可以压制,疏导神明天命,完成你尚未完成的契约】
看着梁夫子单薄如纸的身躯,林桔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东西显然不是白拿的,他可真的没有什么代价能付出啊。
许久,林桔干涩的开口:“那代价呢?”
“警醒天下人,不要踏足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