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桔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天地初开,人道肇始。”
原本喧闹的酒楼,在林桔开口瞬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寂静。
坐在高台之上的青衣女子,素手瑶琴,美眸流转。
楼内宾客不断侧目,有那好事者,更是放下手中碗筷酒盏,想看看是谁在这里大放厥词。
念叨这种流水账,真当这龟龙楼的主人,是那泥塑的菩萨不成?
双眼惺忪的醉酒的带剑汉子,一把放下筷子,嗤笑一声:“这小子,以为自己是在说书吗?
这种大而空的文字,就算是去当说书先生,又能卖几个钱?”
“怕是读了几本不知道哪里来的杂书,就出来卖弄了。”另一位文士打扮的长须男子,摇头附和道,语气中满是讥讽。
而那灰头土脸,刚刚从门外赶来干术见到几人。
心中也是一惊。
要知道,这大冢内虽然有千万残魂,但绝大多数都有独特的领地,不会妄然离开驻地。
但他在此间从未见过林桔几人。
一时间也是惊疑不定。
林桔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继续摇头吟诵道:
“然!
其唯诗可为此手!唐尧自降,惟诗以蒙,周召化南,姜孔以东,雅言温敦,颂祖伟功。
大人其言,我心既同。
自屈平既放,楚语初荣,常与橘友,多愿兰从,觋蹈九歌,骖驾八龙。
宋玉流骚,刘邦思雄。霸王垓下,四面皆吟楚曲!
……”
这是在说诗?
诗论?
有人大惊。
这是在嘲讽龟龙楼鼠目寸光,只尊文论,不知诗乃圣人所言?
更不知道诗歌的源远流长?
好一个专门来砸场子的少年!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人敢言。
唯有那高台上青衣女子,目露异彩,缓步走下高台,朝着林桔盈盈一拜。
“公子大才,妾身佩服。”
但其实,女子的心里更多的是好奇,为何此人要来这龟龙楼砸场子……
要知道。
这楼中之人,多是不知几百年的前朝之人,不喜诗曲,独尊文论,其实是情有可原……
但眼前的少年,拉来正统,想要辩一辩诗骚的文脉正统,会不会不太把他们这些传承诸子文章的书生当一回事了?
林桔也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吟咏:“迨天下归赵,诗余出于市井,正雅隐自文中。
江西瘦拗,非是少陵之遗响;半山丰远,不见开元之余风。无酒肆之太白,有勾栏之柳永。
舍长歌之狂放,取小令之便娟。西湖西子,娇珍不足可爱;飞鸿飞雪,旷达难追沉雄。
元晦说理,何方塘能比沧海;敦颐爱莲,岂菡萏可追芙蓉?
……
贫贱之时虽有鉴明之志,一旦富贵则背亲折旧,丧其本心。
悲哉!”
有观者大惊!
前面倒是还好
不过是阐述那源于诗骚传统的文脉传承,
这最后一句,倒是反讽龟龙楼的数典忘祖,不知所谓了。
更重要的是,此句,
乃是化用此楼主人的杀身仇人的文章!
好个狂妄小子!
林桔这一酣畅淋漓的吟咏下来。
自觉打了众人的脸,虽然文章没有多好,但也比刚刚讲不出文的一行人好上不知道多少,他手搭在朗生的肩上:“得诗之妙道法门乎?”
语毕,酒楼燕雀无声,但谁都能感受到隐匿在深处那宛若天惊般的将要爆发的力量……
而,林桔望着周围那从不屑变到微微好奇,再到缄默的众人,也是觉得心里一阵暗爽。
怪不得那些文抄前辈都要装上一手,原来这种人前显得的感觉是真的不错。
林桔负手,睥睨众人。
但古怪的是,旁观完整个事情经过的镜侍发来了消息。
【阿吉利亚:我想问下,这个龟龙楼的主人叫什么?是姓郭吗?】
【灾星:好像是叫菜伯,咋了】
同时他的余光看到,他们这边多读过一些书的道子,已经拉着囡囡和朗生的手悄悄的向外走。
【阿吉利亚:菜伯?……】
【我明白了,你最后说的那“贫贱之时虽有鉴明之志……”】
【刚好是杀他之人王充写的……】
哦豁……
被坑了。
林桔面色一僵,顿时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自己贴脸开大,真是……过于勇猛了……
酒楼深处,有一须发皆白的健壮老人打着赤脚,缓缓走出,
手中拿着一张宣纸,上面隐隐有字迹“鳞介之宗龟龙也!”
这下以林桔贫瘠的历史知识都反应过来了。
此人是蔡邕,字伯喈,是那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才锋所断,莫高蔡邕的蔡中郎!
那传说中的蔡文姬,正是他的女儿……
这下踢到铁板上了。
“好一篇诗论!”
老人开口,声音洪亮,丝毫没有老态龙钟之态,反倒如同黄钟大吕,震得人耳膜生疼。
“囊括古今,鞭辟入里,虽然稍微嫩了点,但小小年纪,文章能做到如此,老夫佩服!”
蔡邕抚须大笑,眼中精光流转,话锋一转。
“小友似乎对老夫有所误会啊?”
“特意拿故人的文章来打老夫的脸?会不会不太讲究了?”
林桔额头冷汗直冒,尴尬赔笑。
“晚辈初来乍到,不知此地是前辈的雅居,多有得罪,还请前辈海涵。”
“海涵?”
蔡邕张开手掌,露出一块被雷击过的桃木。
他似笑非笑:“我问你,这雷是天怒还是火?
要是答的上来,我赠你《九势》,再奉你为座上宾,若是答不上来……”
老人微微用力,将手中桃木碾为齑粉。
他目光灼灼盯着林桔,一字一顿道:“那便休怪老夫,讨个说法!”
林桔麻了……
逃跑?
明显是不现实的,先不说自己能不能从蔡邕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就算能逃出龟龙楼,往后的行动怕是不好做了。
硬拼?
那就更不可能了,蔡邕可不是什么历史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是长生王朝中,吃满了各种加成的狠角色,生前的实力也达到仙人之下的临门一脚。
妄然行动,说不定他拼着这最后的痕迹不要,也要将敢于挑衅他的自己干掉。
就在林桔进退两难之际,一道陌生的声音传出,正是干术!
“晚辈对这先生的《九势》垂涎已久,奈何先生不肯割爱,恳请先生先让小人一试!”
林桔定眼一看,正是那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干术,此人见林桔投来目光,也是报以微笑。
单看相貌,干术也不过是二十出头,面容俊秀,一袭白衣倒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风度。但他那一身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实在与这衣物格格不入,显得有些滑稽。
“这……”蔡邕显然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他看了看林桔,又看了看干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莫非这二人是一伙的,想回答两次,想诓骗些机缘?
不过这般浅显易懂的心机,会不会太不把人当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