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对不是流氓!我是个学生,还是一个好学生,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
“学生?别做梦了,照照镜子看看你那样子,哪一点像个学生?纯粹一个街头流氓。”
“我就是一个学生,而且还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我不过是没有像你那样出生在一个有钱人的家里。”
“胡扯!”我嘀咕了一声之后,陷入沉默。不一会儿因为手冷,又小声咒骂起来。
他狠狠吸了两口烟,用鼻子将这烟喷成浓浓的灰色烟柱。房间里奇妙地荡漾着我咕咕的咒骂声。
一会儿之后,他的眼再次红起来,“我再说一遍,也是最后一遍,我不是流氓,不是小混混!我是一个学生,还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跛着脚,一边痛苦地皱着眉头。这时我想起电影看过的那些变态分子,不知眼前这小子会怎么整我呢?不过身临其中,又发现原来所谓的恐怖也不过如此,又反倒不是那么可怕了。
他把头伸进横木都断了几根的木板床下,两手拖出一只落满灰尘的旅行箱。他先是用口吹了吹,看是吹不净,又找了一个很旧的衬衣擦了擦。
箱子打开,里面是摞得整整齐齐的一箱书。他从底层取宝一般取出一张卷成筒的纸张,一脸珍重地打开,送到我面前,上面写着,
“99级学生杜小左,在本年度品学兼优,表现突出,被评为校十佳学员,特发此状,以资鼓励。”落款是县二中。
“看到没有?!”他一脸滑稽的怒容。这人真老土,都什么年代了,还保留这东西。我拿得奖状都可以开个展览,还要拿这东西来证明什么,真没劲。还混呢,这样的人,混个头,没准是个怂包。
“可你现在不是了,你现在是一个街头小混混,一个小流氓。”我故意气他。
他恼怒地停了下来,嘴唇哆嗦了两下。我清楚地感到了他的神经质。突然我有点同情他,可怜的人,我触到了他的隐痛,可我又不愿放松他。哼,谁让他把我抓到这倒霉的地方来了。
“不!现在我仍然是,仍然是!”其中“是”字带有怒气的平舌音。我后来还经常学他这个难听的发音。
他几乎是叫着,使劲砸着床,然后头趴在床上。漫长的时间,不知是哭泣还是在干什么。他的苦恼,就像密密麻麻密布在他世界里的网,无处不在。不过我并不想理他。不过渐渐的,同情的小手从我心的外伸出来,抓住我的柔软。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我问他,
“那怎么退学了呢?”
但这话,被周围的沉默一口一口吞吃掉了。
不过现在可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不能错过啊!我刚站起来准备往外跑,没想到这时他却起来。该死,要悲伤就悲伤个痛快才对,就那么一小会儿,真没有一点悲伤的诚意。
他却慢悠悠地走来,一脸不痛快,脸像冻僵了的老树皮。不过,他不像有恶意。果然,他把绳子解开,说,
“你走吧!咱们扯平了。”
不过我把手套戴上之后,却并没有走,我突然对眼前这奇怪的人有了兴趣。
这时外面传来房东的吵骂声,
“狗日的,半夜不回家到哪儿鬼混去了?”
“鬼混?老娘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你管得着啊?!”
接下来的话就更不堪入耳了。
我不知地球另一端的人是否也这样每天骂来骂去地过生活,反正我所见的很多家庭,都是这样过的。
因为贫穷,他们拖着生活的大车犹如拖着一辆朽烂发霉的破木船,因为疲倦,又到处下雨,到处刮风,到处都是生病的老人和哭喊着的孩子。
因为无奈,因为烦躁,因为找不到出路,而且又不能安贫乐道,所以就彼此争吵,谩骂,有时还会在生活中互相犯规。但他们一般不会离婚,没人折腾得起。离婚,那是有钱人的事,他们还没有玩那个游戏的条件。
正当我这样胡思乱想时,他转过头来,声音倦倦的,又沧桑又沙哑。
“因为钱,很简单的道理,最普通的道理。因为没钱让我离开了优等生,离开了能盛开我梦想的学校,让我到处流浪,在这小城里瞎混,打零工,做学徒。没办法,根本没有出路。”
他的声音,变得低一些,不时还被外面一浪一浪的吵闹声盖下去。有些内容始终没有听清。这时县城报时的钟表又响起了雄浑的报时音。已经23:00了。
“你可以去沿海呀,那里机遇多,怎么也比这小县城强啊!”我把两手伸进腋下捂着,几乎是以朋友的身份在说这句话。
“沿海?你以为出去哪么容易,说声出去就可以立刻长了翅膀飞到哪里了,没关系没门路没文凭,干嘛去?到那里喝西北风啊!太天真了。”
他又点的一支烟又抽到了一半,一寸长的烟灰没有落下。灰亮灯光下,手夹香烟的他,沧桑得和年龄极不相符。幼稚瘦削的脸,干燥缺乏营养的头发,身材也像就要倒在秋风里的枯萎植物。
看着他光着脚,难看的脚,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不禁说,“你的脚怎么那么难看?”
“难看?能好看吗?被你砸成这样。”
我想我这人今天脑子也出问题了,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不要这么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不会再让你赔钱的。”
“那抓我到这儿来干什么?是不是现在怕了,怕我回去告你。”
“谁说要抓你了,我只是想吓唬你一下嘛,是你说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把我说我火了,再说我那几个弟兄还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呢。”
“什么看着呢?你们还团伙犯罪啊?”
“干脆我就告诉你吧?去堵你呢也不过是想吓唬你一下,不然让人知道我被人把脚砸成这样,就这样一声不吭把气咽了,还怎么混啊。一开始我都不主张要你赔钱,不过他们不答应。就自作主张找了你。”